賀衍為相,自有他的本事。
他有才華,懂治世,更懂得審時度勢。然而,正是因為太過于審時度勢,他的風評在民間并不怎么好。
"墻頭草,風吹兩邊倒。當年顧家正盛的時候,他專門寫過文章贊頌了顧老將軍一番,道顧家軍鐵骨錚錚,是守護望月的高墻。待顧家倒臺的時候,他又說是顧家是逆臣,留之一日,國不安寧。"
"這樣的人如何堪當望月的丞相。"
"良臣死,奸臣當道。"
這些話傳到賀衍耳里的時候,他只是露出一個淡淡的笑,渾然不在意。
若是不得君主信任,有滿腔才華又如何?像他這般,得到陛下的信任,才可將自己的經緯才華用到實處,為百姓造福。
又過幾日,說過這些話的人都以不同的罪名下了獄。
封官拜相,女入宮為君婦,今日賀家的榮華竟隱隱逼向昔日的顧家。
"賀家絕對不會是第二個顧家。賀家對陛下忠心耿耿,絕對不會有二心。"賀衍說得大義凜然。
他賀衍也絕對不會像顧雄那般愚蠢。只會愚蠢地在前線殺敵,不懂籠絡人心,所謂人心是指世家的心。顧雄在百姓口中的風評是好,但是在望月,真正能說話的是皇帝和世家貴族。
賀衍的想法,并非是要做第二個顧家,而是望月第一世家,權勢滔天,但是又不會被皇帝忌憚。
賀家權勢顯赫,門生絡繹不絕,而宮中,皇帝對此并無微詞。
一切都朝著賀衍的想法發展著。
當賢妃被押入掖庭宮的消息傳到賀衍這里的時候,一向淡然的賀衍頓時不能淡然了。
賀嫻對于圓滑的賀衍來說是個意外。
賀嫻其實并非賀衍的元配所生,而是他的表妹所生。賀衍對表妹一片真心,奈何表妹出生不夠顯貴,他轉而娶了如今的妻子。表妹難產而死,賀衍便將賀嫻接入府里。賀夫人也是好脾氣,還未與賀衍洞房便有了個嫡女,竟是將這嫡女如同親生女兒一般養大。賀衍將對表妹的愛都轉移到了賀嫻的身上,可謂極盡寵愛,也養成了賀嫻這般囂張跋扈的脾性。
賀嫻要入宮,賀衍本是不情愿的,但是她竟躲過了自己,借著嫡母命婦的身份一起入了宮,與皇帝安度成倉。這一下,賀衍不答應也得答應了。
他這女兒,終究還是闖了禍。
若是其他女兒,他便做出大義滅親的姿態,清理門戶,任由陛下處置。但,這是他最疼愛的女兒。
夜里,賀衍便夢到依舊是少女模樣的表妹梨花帶雨地求他救救他們的女兒。
第二日,賀相便入了宮。
望月閉門,休養生息。
皇帝還是頗為仰仗這些世家貴族的。他知道賀衍的那些小動作,但是賀衍確實有治世之才,而且賀衍和顧家有個不同點,賀衍手里沒有兵權。
皇帝大怒之下將賢妃打入冷宮,其實并未想與賀衍鬧僵。所以,賀衍入宮來見他的時候,皇帝便打算賣他一個恩情。
"陛下,臣女有罪。"賀衍一見皇帝,便跪了下去,抹著眼角的淚道,"臣教女無方,請陛下責罰。"
"敏妃腹中的乃是皇嗣,賢妃太不知輕重了。"皇帝面無表情道。
賀衍的臉色便是一白。謀害皇嗣,這可不是一般的罪,他這女兒—賀衍恨不得求陛下賜她一死,免得連累到賀家。只是轉念便又想到表妹的臉…唉,這女兒時他看著長大的,幼年時候嬌憨可愛,大了一些,雖然有些跋扈,但是生得機靈可人,他在一眾子女中最疼她。
"陛下,臣有罪,請陛下責罰。賀氏一族滿門忠烈,對陛下忠心耿耿,只是沒想到出了一個這樣不知輕重的女兒,是臣的錯,臣教女無方,臣累及國祚,臣該死。"
皇帝見賀衍老淚縱橫的模樣,便知道賀衍對這女兒的感情不一般,他給個恩情,賀衍也會銘記在心。
"賀愛卿兢兢業業,為朕解憂,朕心中有明鏡,自然記得愛卿的好。賀氏女有大罪,但是念在其無心之過,朕看在愛卿的面子上,可免除其罪人的罪過,繼續留在宮中,降為貴人。"皇帝道。
賀衍頓時有些激動:"臣謝主隆恩,陛下對賀家的恩情,臣永生難忘。"
掖庭宮是宮里許多人的噩夢,一提及便色變,仿若地獄一般,她們即使是死,也不愿意入掖庭宮。
掖庭宮是罪人所居,里面有形形的人,有兇悍的,有瘋癲的。
賀嫻被扔進了冰冷的宮殿里,厚重的大門在她身后關上。
賀嫻從地上抬起頭,便對上一張丑陋的臉。
"喲,這不是賢妃娘娘嗎?"那人陰陽怪氣道。
賢妃這才認出眼前的是一個曾與她爭寵的婕妤,她將人毀了容,再打入掖庭宮。
"哈哈,沒想到賢妃娘娘也有今日啊!"
"賢妃娘娘對我有'恩',我都記在心里,肯定會好好'報恩'的。"
那人說著便繼續大笑了起來,笑聲里沒有絲毫笑意,笑得毛骨悚然。
夜里,賀嫻縮在角落里,渾身被折磨地脫了一層皮。她從小到大沒受過這樣的苦,這里是真正的人間地獄。
"陛下,臣妾錯了…"
"爹爹,來救嫻兒啊。"
"娘,嫻兒好可憐。"
賀嫻生不如死,又怕死,只能低聲抽泣著,盼著能有人將她從這里救出去。
賀嫻祈禱了一夜,第二日睜開眼睛的時候,依舊是在這冷宮之中。一股力道將她扯到了門外,門口處放著一個桶,那力道很大,扯得她的臉差點撲進桶里,頓時,一股惡臭味撲面而來。賀嫻一天沒吃東西了,但是聞著這個依舊吐了起來,吐出的黃水。
"趕緊將這馬桶倒了洗了,洗干凈了就給你點吃的。"那面容丑陋的人道。
賀嫻抬起頭,漂亮的臉上全是一道道的黑痕,本來潔白細嫩的臉上,多了許多傷痕。她瞪著那人:"若是本宮從這里出去了,一定要將你千刀萬剮。"
那人走了過來,腳踩在了賀嫻的手上,越來越用力:"你還以為你是高高在上的賢妃?你如今落在我的手里。至于之后你要千刀萬刮,我等著…"
賀嫻的手上傳來一陣巨疼,臉都扭曲,眼淚迅速落了下來,求饒道:"我錯了,求求你,放了我吧,我的手要斷了。"
那人欣賞夠了她痛苦的表情,才移開了腳:"這手可不能斷,手斷了誰來替我刷馬桶呢?"
短短兩日的時間,賀嫻似乎將她一輩子的苦都吃完了。
只要讓她離開這里,讓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一日下來,賀嫻只吃了一個窩窩頭,夜里寒涼,卻連個蔽體的東西都沒有,賀嫻只能緊緊地縮成一團,靠著冰冷的墻壁睡去。
她睡得迷迷糊糊間,突然有人將她搖醒了。
賀嫻睜開酸澀腫脹的眼睛,對上一張普通內侍的臉。
"娘娘,您快醒醒。陛下知道娘娘受苦了,讓奴才來接娘娘離開的。"內侍道。
賀嫻的腦袋一時轉不過來,待轉過來的時候,臉上立即涌出驚喜:"陛下原諒本宮了?本宮不是故意的,陛下終于相信本宮了。"
賀嫻說著便流淚了,眼淚沖刷著傷痕,臉火辣辣的疼。
"本宮要先去殺了那個賤人,她竟敢叫本宮刷…"后面的事是她一生的污點,賀嫻根本說不出口,便將后面的話生生咽了下去。
"娘娘,陛下在等您了,還是莫要讓陛下久等了。至于要處置人,您之后有的是時間。"
"你說得對,只是本宮這副模樣,見陛下會不會不太妥當?"
"娘娘,您這樣陛下才知道您受了苦,才會心疼您啊。"
"你說得確實有理。"
賀嫻起身,跟在那內侍的身后望外走去。
她心中甚是欣喜,有種撥云見霧的快感,因此并未注意到內侍帶的方向并非出掖庭宮,而是往深處走去…
待賀嫻醒神的時候,賀嫻便發現四周靜悄悄的,竟是連剛剛的內侍也不見了。
她的面前是一個房間,門大開著。
賀嫻心中慌亂,便朝著那房間進去,她一走進,身后的門瞬間便關上了。賀嫻要去開門,卻發現門從外面鎖上了。賀嫻猛地轉身,便看到一人悄無聲息地站在她身后!
"你是誰?!"
"聽聞娘娘寫得一手好字,我想請娘娘謄抄一封信,待抄完了,我便會送娘娘出去。"
那是一個女人,渾身兜著一個黑袍子,但是她的容貌極為艷麗,竟是如黑暗里的綻放的花一般,明知有毒,卻仍舊想要靠近。
賀嫻最厭惡的便是生得比她好看,可以迷惑男人的女人了。
"若是本宮不寫呢?"
女人的手里出現了一把小刀。
"每半刻鐘,我便在娘娘的腿上剜下一塊肉來,直到娘娘的腿見骨,血流干。"
賀嫻想象著那場景,不由得打了一個寒戰。
"本宮寫便是了。"
當她看到需要謄寫的內容時,臉色猛地變了。
"本宮不寫!"
她的話音剛落,那刀便刺入了她的大腿。她疼得渾身一抽,腦海中再無半分想法,只能順著上面的字,一個一個謄抄下來。
賀嫻寫下最后一個字的時候,那人手里滴著血的刀便劃破了她的脖頸。
賀嫻瞪大眼睛,眼中滿是不甘,但是身體還是緩緩地倒了下去。
當賀嫻倒在地上,身體的熱氣還未散去的時候,皇帝最寵幸的鄭公公,帶著皇帝口諭來到了掖庭宮。
"傳陛下口諭,賀氏女嫻有罪,但乃是無心之過,且其已反省,朕甚憐之,特免除罪人之身,封為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