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長的山谷,形似倒著的棺材,因此又被稱為‘棺材谷’。棺材谷約兩丈寬,只允一輛押糧車過。兩側均是蓊蓊郁郁的森林,風吹過,仿佛有無數的身影若隱若現,那密林里,像是藏著無數人一般。
“云將軍,這山谷里肯定有埋伏。我聞到了血腥味。”林喜道。
滿山林的殺氣撲面而來,不只是林喜、云曜,恐怕這五千將士都感覺到了。
云曜緊緊抿著唇,掃過他身周的將士們,每個人的臉上俱是與決絕,對可預知的死亡毫無畏懼。
“將軍旗舉起來。”云曜大聲道。
隨之,一面面軍旗被舉了起來,上書一個‘顧’字,軍旗隨風飛舞,風吹動軍旗,發出獵獵的聲音。
這旗幟便是顧家軍出戰時舉的軍旗,自顧天瀾死后,顧家軍也隨之覆滅了,所有的帶‘顧’字的軍旗都被付之一炬。時隔兩年,這些軍旗再次重見天日。將士們抬頭看到熟悉的軍旗,本來冷寂的眼中冒出了一絲光芒,越來越亮。
他們不想茍延殘喘,不想再忍受各種嘲諷,不想被李鄴謹各種折磨,他們寧愿以顧家軍的名聲死去!
然而,他們沒想到的是,當他們將旗幟舉起來的時候,帶給他們的不是死亡,而是新生!
當整個押送軍糧的糧車完全進入山谷的時候,襲擊的時機也就到了。公孫奕本來想發起攻擊的命令的,但是顧水月突然站了起來,看著那些熟悉的旗幟,在山谷間漸漸鋪陳開來!
“王爺,不可進攻。”顧水月臉色凝重道。
公孫奕沒有說話。
藍元德管不住嘴:“娘娘,這個時候可不能有婦人之仁。這是斷糧道的最佳時機,這個時機錯過了,可沒機會了。您別攔著了,就讓老子去殺幾個望月的狗崽子玩玩!”
“這支押送軍糧的隊伍有問題。”顧水月面無表情,心中已經是五味雜陳,她深吸一口氣,冷靜分析道,“這些軍旗原本是顧家軍的軍旗,顧天瀾死后,其舊部受盡排擠,李鄴謹怎會派他們護送軍糧?”
藍元德被她分析地傻愣傻愣的:“但是現在,他們不是護送了嗎?”
“所以說,這批軍糧有問題。”顧水月道,“這恐怕是個陷阱。”
“那就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過去?這或許是李鄴謹的陰謀呢?他故意這樣做,就是為了讓我們懷疑,然后讓他的軍糧安然無恙地送到應州城。”藍元德道。
藍元德一轉頭就對上公孫奕的眼睛,公孫奕的眼神十分奇怪,看得人頭皮發麻。
藍元德‘咕噥’一聲,吞下一口唾沫:“將…將軍,您這樣看我作甚?”
“你居然能思考這樣復雜的問題,腦子沒有打結?”公孫奕問道。
“…”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藍元德,也聽出將軍此話在嘲諷他。
“當然不能讓他們過去,我下去和他們談談。”顧水月道,藏在袖子里的雙手握成了拳。
當那些軍旗一面一面地舉起來后,她的心中如同泛起驚濤駭浪,再也無法平靜了。
遠遠的,她尚且不知道押送軍糧的是何人,但是近了,顧水月便認出了云曜。云曜是她的舊部。她從秦十娘的口中,從厲寧的口中,知道他們雖然活了下來,但是因為她的關系,在望月的日子幾乎過得舉步維艱。他們對她的忠心反而害了他們。
這是李鄴謹的遷怒,是顧天瀾害了他們。她不能讓仇者快,親者反而痛。顧水月抬起頭,眼神變得堅定起來。
“娘娘,您可不能去!”藍元德立即道,“太危險了,他們抓了你做人質,這戰還打不打了?”
這位王妃確實與眾不同,前面三番五次冒險,也是無奈之舉,但是今日這般情況根本無需冒險啊。他感覺這位王妃是冒險起了癮,有些過于自信與一意孤行了,連他這個腦子都覺得十分不妥。
“將軍,你快勸勸王妃啊,現在可不是鬧著玩的時候。就讓老子下去燒了他們的軍糧!”藍元德說著便要往下走。
顧水月看向公孫奕。
公孫奕相信她,因為他是唯一知道她身份的人,下面的這些將士就可能是她的舊部。
顧天瀾死了,顧水月醒了過來,本來,這是一場重生。但是,顧水月永遠擺脫不了顧天瀾的命運。
公孫奕手臂一伸,便拽住了藍元德的肩膀,一拉,便將那粗壯的漢子拉了回來。公孫奕的勁十分大,疼地藍元德的臉都扭曲了。
“別…別抓!將軍,老子錯了,老子不去了,讓王妃去。”藍元德齜牙咧嘴道。
公孫奕放開他。
“墨寒,謝謝你。”顧水月看向他道。
“不要讓任何人傷了你,否則他們一個也活不下來。”公孫奕淡淡道。
但是顧水月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顧水月點頭,便轉身,孤身朝著山下走去。
“云將軍,他們來了!”林喜湊到了云曜的身旁,道。
云曜騎在馬上,目視前方,首先出現在他視線里的竟是個女子。那女子穿著便于行軍的女子服侍,為衣褲,衣著十分簡單。她身形嬌小,容顏出眾,站在那處,不只是與眾不同,還有一股莫名的氣勢。
云曜的目光不禁落在她的身后,許久,都未曾有人跟上來。那里空蕩蕩的,很明顯,只有她一人。
“哈?公孫奕就派一個女子來偷襲我們?”林喜有些震驚。
一嬌弱的女子擋住了他們的去路。他們這里,隨便一人,都可以撂倒她。
云曜并未因為她是個女子而放松警惕:“你是何人?”
顧水月看著眼前的男子,昔日里莽莽撞撞的少年已經長成沉穩的青年了。他的眼眸深邃了許多,變得不可捉摸。
“顧水月。”
云曜的眼中閃過一道晦暗的光。
他對這個名字是有些印象的。那一段時間,他被安排在皇宮中,負責守衛皇后顧天晴的安全。說是保護顧天晴,其實是被顧天晴各種羞辱為難。
有一日,顧天晴突然大怒,將自己身邊有帶‘水’或‘月’字的丫鬟全部趕了出去。顧天晴對這個帶‘水月’的女子必定是深惡痛絕。因為這個原因,云曜曾經調查過。那女子全名‘顧水月’,云王妃,弄死了顧天晴最寵愛的兩個寶貝妹妹。
“你是公孫奕的人。”云曜道。他的目光朝著兩側的山看去,“公孫奕這是何意?”
“云將軍,可否借一步說話?”顧水月道。
顧水月的目光掃過云曜以及他身側的將士,里面有許多熟悉的面孔。這些都是顧天瀾的心腹部隊,但是她是顧天瀾的事不可有太多人知道。
若是李鄴謹和顧天晴知道她就是顧天瀾,顧天瀾并未死,就會提高警惕。那樣她的復仇之路會更加艱難。
云曜和顧水月的目光對視了半晌:“好。”
林喜連忙道:“將軍不可啊,誰知道這個娘們會有什么陰謀!”
云曜伸出手,做了個‘不必勸’的手勢。他為將者的威嚴在,林喜只能閉嘴。
云曜翻身下馬,與顧水月一起走進了一處密林中。云曜停住腳步:“他們聽不到了。”
顧水月道:“我見過秦十娘,也見過厲寧。”
云曜在一個石頭上坐了下來,垂著頭,手里把玩著石子,像是沒有聽到顧水月的話一般。
“你長大了,變得與之前不一樣了,沉穩了許多。”
顧水月一個人在說,云曜不發一言,依舊玩著他的石頭。
云曜坐著,顧水月站著,山風吹過,吹起兩人的黑發,風聲過,一切又變得靜悄悄。
云曜突然抬起頭,眼眶紅紅的,沉穩退去,像是個受了委屈的孩子,直直地盯著她看著。
顧水月輕聲地笑了。
云曜更加委屈了。
“李鄴謹為何讓你們護送軍糧?”顧水月問道。
“那不是軍糧,而是澆了油的棉布,一點即燃。”云曜道。
顧水月臉色猛地變了:“李鄴謹還真是狠!”
他是以五千顧家軍舊部做誘餌,要公孫奕派出的人與這五千將士一起歸于火海!
他殺了她和她的孩子還不夠,還要殺了一切和她有關的人,抹除她存在的所有痕跡。
另一處山坳上,公孫奕坐在那處,藍元德則如暴躁的獅子一般走來走去。
“都過去這么久了,王妃不會有什么意外吧?咱們和望月可是仇敵,他們殺了王妃以振士氣完全有可能啊!”藍元德停在公孫奕的面前,憂心忡忡道,“將軍,你怎么一點也不擔心呢,那可是你的婆娘…”
藍元德在看到公孫奕緊緊地握著的拳后,聲音戛然而止。公孫奕全身都緊繃著,臉色難看地厲害,眼神里有著難以掩飾的擔憂與不安。
將軍如何不擔憂?
藍元德自覺閉上嘴,只是伸長腦袋往山下看。
而當顧水月帶著敵方將領出現在他們面前時,藍元德整個人都炸了,拿著刀一下便朝著她身后的云曜砍去。云曜迅速閃避,抽出劍,毫不示弱地與藍元德打了起來。
云曜的武功都是顧水月教的,勝在靈巧與變化莫測,專克藍元德這樣空有力氣的莽漢。幾十招之后,藍元德就被狠狠壓制住了。被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壓制住,藍元德覺得丟臉極了,一張粗獷的臉漲得通紅,偏偏又掙脫不掉。
“將軍,您就這樣看著?!”藍元德瞪著看好戲的公孫奕與顧水月,不由得覺得自己被賣了。
“放開他。”公孫奕道。
云曜根本不聽他的話。
“放開吧。”
顧水月開口,云曜才放開,退到了顧水月的身側,剛剛那狠戾的樣子消失,像個乖巧的孩子。
“將軍,這到底咋回事啊?”藍元德糊涂了。
王妃孤身一人下去,不僅沒有被抓為人質,還收了敵方統領當小弟,這件事怎么看怎么詭異。
“這件事稍后再議,先下去看看‘軍糧’吧。”顧水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