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敏達作為主將,是有自己的營帳的。顧水月如同一陣風一樣沖進他的營帳的時候,那些守衛都沒有在意,只以為這姑娘也是來伺候殷將軍的,也沒有阻攔。
而當殷敏達被從床扔下來的時候,他一時也沒有反應過來。
軍營的女子只有一個身份,是軍妓。但是作為一個軍妓,這女子為何有這般大的力氣?
殷敏達生得高大雄壯,身肌肉虬結,是徹徹底底的武將,能將他拉開的武將,整個軍營里都沒有幾個,更何況是個纖弱的女子?
殷敏達暗沉沉的目光在顧水月身掃了一眼,一個轉身,便拔出了掛在墻的劍,朝著女子刺了過去。
一則,她壞了他的好事。哪個男人在這個時候被壞了好事都不好受。
二則,這女子的身份顯然不簡單。若是她是敵人派來的奸細…
無論哪一點,殺了她都是最好的選擇。
殷敏達的劍刺過去的時候,顧水月便躲開了,兩個人交鋒了兩個回合,殷敏達竟是未傷她分毫,殷敏達失去耐性,劍招越來越狠,顧水月躲得也有些艱難了,恰在此時,外面響起了急切的腳步聲。
“將軍,不好了,出事了!”
殷敏達頓了片刻,收了劍,問道:“發生了何事?”
“望月突然發起了進攻,開始攻城了!”
殷敏達的臉色頓時變了。
他帶著三十萬大軍駐守在此處,若是這座城再被望月攻下,那他唯有以死謝罪了。
殷敏達匆忙穿好衣服,拿著劍便走了出去,只是離去前叫人將營帳包圍了,一個人都不可放出去。
顧水月的臉沒有絲毫恐懼,她的表情一直很平靜。
床的女子,已經暈了過去,身布滿了青青紫紫的痕跡,巴掌大的小臉殘留著未干涸的眼淚。
顧水月替她處理了傷口,穿了衣服,便坐在床邊,靜靜地陪著她。
當聽聞尤雪代替她來伺候的時候,顧水月是震驚的。她與尤雪相識的時間很短,并非生死之交,但是這女子竟然愿意為了她來受這樣的生死酷刑,她那一向理智且平靜的心性,終于蕩起了漣漪。
對于她而言,最好的選擇是裝作不知道,挑選好的時機悄悄離去。但是她是顧天瀾,顧天瀾是有血性的,絕對不允別人代她受罪。
重來一世,從顧府,到云王府,再到朔云皇宮,她學到了許多,唯獨學不來的是不仁不義。
直到天徹底黑下來,殷敏達都未曾歸來。
這也意味著,直到天黑,殷敏達都未曾打退望月的進攻。
床的人突然動了一下。尤雪睜開眼,看著顧水月,臉的表情愣愣的。
“阿瀾,我沒有死嗎?”
顧水月倒了一杯水,喂尤雪喝下:“沒有。”
她的臉倒沒什么悲喜,只‘哦’了一聲。
“你為什么要代替我?”顧水月問出了心的疑惑。
“你是清清白白的姑娘,我已經是這樣了,其實我早想死了。”尤雪道。
“你不會死的。”顧水月篤定道,“你好好養傷。”
尤雪知道活下去的希望渺茫,只當阿瀾在安慰她,垂著腦袋點了點頭。
顧水月靠在床邊,瞇著眼睛,閉目養神。
夜深了,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聲。
顧水月掀開軍帳的簾子,才發現守著她們的人已經全都消失了。
“望月攻進來了!”
顧水月走出了軍營,外面到處是慌亂逃竄的軍營,遠處,烽煙飄了起來,預示著剛剛經歷了一場慘烈的戰爭。
望月攻進來,勢必會掃蕩軍營。
士兵們早從軍營撤退了,留下無處可去的軍妓們。
顧水月連忙回到軍帳:“尤雪,快起來。”
尤雪連忙床衣服,起來,跟在顧水月的身后。她滿臉驚恐地看著這已經變了樣的世界,緊緊地跟在她的身后。
“阿瀾,還有其他人…”尤雪扯了扯顧水月的袖子道。
顧水月四處掃了一眼,看著火光照耀的如同白晝的軍營,朝著尤雪微微頷首。
尤雪轉身便去將那些姐妹全都叫了。
那些姑娘們縮在角落里,根本不知道何去何從。
“阿瀾會帶我們離開的。”
聽到此言,這些姑娘都像抓著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跟了去。歐憐晴也跟了,她雖然覺得一個村婦根本不可能將她們從這紛亂的戰場救出去,但是她一個人也害怕。
顧水月帶著一眾姑娘朝著城門處走去。
“姑娘,城門已經被望月的軍隊占領了,一旦有人出城是格殺勿論,你們還是不要去了。”過路的行人與她們走著相反的方向,提醒道。
顧水月沒有理會那些提醒,手拿著一柄劍,執意朝著城門走去。
偶爾遇望月的士兵,想要攔住她們,顧水月便直接一劍刺了過去,她的衣服很快沾滿了鮮血。
在身后一眾姑娘的眼里,顧水月此時如同惡煞一般。她不再是個村婦,而像是個勇猛無雙的將軍。
顧水月帶著一眾姑娘,竟這樣到了靠近城門的地方。
城門有重兵把守著。
顧水月躲在墻后,借著遮蔽物,朝著城門處看去。
此時,天已經微微亮了,顧水月的目視力極好,剛好看得清楚。
顧水月的目光從城門轉到城門,當看到站在城樓的人時,顧水月的眼睛微微瞇了起來,眼涌現出濃烈的殺意。
城樓的男人穿著黑色的錦袍,身姿挺拔,強勁有力,如同輕松一般,渾身繚繞著一股戾氣與帝皇之氣,正是望月帝李鄴謹!
這一次攻打朔云竟是李鄴謹親征。
殷敏達用兵,講究一個‘穩’字,沒有貿然進攻,所以一直守在城里。而李鄴謹用兵則講究突進、出其不意,所以便有了這一次的突然進攻。
殷敏達碰了李鄴謹,首先在軍心輸了一成,難怪敗得一派涂地。
李鄴謹立于城樓之,以王者的姿態審視這一片土地。
顧水月壓下心沸騰的仇恨的鮮血,收回了目光,靠在墻喘著氣。
“阿瀾,我們是要出城嗎?”尤雪低聲問道。
顧水月點了點頭。
往回走,是自投羅,出城,去尋公孫奕,這是她唯一的生路。
只是,李鄴謹在此,出城她想象的還要難許多。
“你們待在這里,不要被人發現。”顧水月低聲警告道。
事到如今,只能兵行險招了。
顧水月深吸了一口氣,便走了出去,朝著城門口徑直走了過去。
“我要見陛下。”顧水月道。
守城的人驚疑不定地看著她,她穿著朔云的服裝,口音里帶著的卻是望月特有的綿軟,而且,她怎么知道陛下在這里的?
“我剛看到陛下在城樓了,你告訴陛下一句話,陛下肯定會見我的。”顧水月篤定道,朝著衛兵低聲說了一句話。
衛兵遲疑了一刻,便去向望月帝稟報了。
“陛下要見你。”
這是顧水月重生后第一次見到李鄴謹,她將心的仇恨一層一層地埋藏下去,做好了最好的偽裝,便這樣去見了望月帝。
顧水月在衛兵的引導下走了城樓。她望著男人高大的背影,頓了一下,走了過去:“屬下拜見陛下。”
李鄴謹回頭看她,東邊的微光給他鍍了一層冰冷的光芒。
“你是她的人?”
“屬下是先皇后安排在朔云的暗線。先皇后去世后,屬下失去了故土的聯系,不知何去何從,所以便來尋陛下。屬下是望月的人,誓死效忠望月,愿聽陛下差遣。”顧水月跪在地,道。
李鄴謹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這個人讓他想起了她。
那個他不愿意提及名字的人。
沒有她,望月照樣安穩如斯。
沒有她,他照樣可以攻入朔云。
轉眼已經兩年了,原來她已經死了兩年了。這兩年,他試圖將她生活過的所有痕跡從自己的身邊完全剔去,至于結果如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李鄴謹將飄遠的思緒收了回來:“起來吧。”
顧水月站了起來,垂著眸,卻沒有去看李鄴謹。
李鄴謹只看到她的側臉,那是一張極為普通的臉,落在人群里都找不出來,但是,李鄴謹卻從她身感覺到一些異樣,那種感覺,仿若相識許久,揪在心,抓得他有些難受。
“你是何時入的朔云?”
“五年前,屬下是先皇后親自訓練出來的,屬下依舊記得當日先皇后是如何教導屬下的——要永遠記得自己是望月的人,誓死效忠望月,效忠陛下。”
李鄴謹伸出手,止住了她的話。
“這些話便不必再說了。”
“陛下,屬下想回到望月,繼續為陛下效力。當日與屬下一起受訓的同僚想必也是一樣的想法。”顧水月道。
李鄴謹沉吟了片刻。
顧天瀾安排在望月的人,終究是個禍端,若是能讓他們全部找出來…如今這女子找門來,便是一個很好的契機。
“好。”李鄴謹道,眼閃過一絲殺氣。
顧水月在心默默地笑了一聲,雙手悄悄地握緊了。
李鄴謹,我顧天瀾回來了,昔日里的仇,會一點點的還之彼身!
李鄴謹望著女子離去的窈窕身影,那種異樣的感覺又騰了起來,腦海竟浮現出一張他努力忘卻的臉來。
樣貌不同,身形不同,顧天瀾早死了。
或許是因為此人曾經受訓于顧天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