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這樣的事,那個林止正肯定是完蛋了,難逃一死。但是皇帝和皇后是少年夫妻,兩人多年的感情,只要太后和太子一起求情,皇帝念及舊情,或許就大事化了了。她選擇出家,那就再也和皇家無緣了,真的只能長伴青燈古佛了。”飲珠替顧水月梳著頭發,一邊好奇地問道。
宮里發生了這樣的事,即使在極力壓制著傳聞,宮里宮外都已經傳遍了。
“皇后是個聰明人,她這樣其實是一個人扛下罪責,保全了其他人。若是太子求情了,皇帝會不由得想太子會不會參與其中,這種念頭一旦生了,憐貴妃只要稍加利用,就會有意想不到的結果。即便皇帝相信太子的仁厚和為人,不會產生這樣的想法,只要皇后在后宮,皇帝每次看到她,都會想到昨夜發生的那件事,心中生了疙瘩,對太子的看法也會不同了。皇后做了做好的選擇,只要太子的地位穩固,等來日太子登基,她便是太后,這樣的日子算是熬出頭了。”顧水月道。
飲珠一幅恍然大悟的模樣:“這宮中的水深,還真不是奴婢這樣的人想得明白的。”
皇后出了這樣的事,皇后的位置便空中了,后宮的女人們,便屬憐貴妃的地位最高了,她又得皇帝寵愛,且剛剛懷有身孕,在后宮的地位可謂如日中天。
但是太子仁厚,大臣們對他的評價很高,而且有他的外祖王丞相撐著,太子的地位暫時穩固。
公孫奕也確實不容易的,論權謀戰術,他可謂個中好手,但是涉及這樣后宅女子的爭斗,他陷入其中,也是雙眼一抓瞎,不知所謂了。
好在,一切都已經逢兇化吉。
她不用呆在那整日暗沉沉的宮中了,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便是不用每日睡覺都睡得不安穩,對于身旁每個人的動作,也不必再繞個百八十回去想她這樣做的含義,整個人輕松了許多,不用那樣緊繃著了。壞處便是,她進宮的最初目的便是挑撥曲槿憐和皇帝之間的關系,如今收效甚微,她出宮后,便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皇帝如今總喜歡派一些不知所謂的事讓公孫奕去做,公孫奕也變得非常忙碌。在皇帝的高度警惕下,公孫奕還要悄悄地布置一些自己的事,每日回來都是疲憊至極,倒頭就睡。
在外面再累,再勾心斗角,回來時還能抱著娘子睡覺,這樣的生活并不像以前一樣,單純為了滿足心中的野心,而是添了一絲溫情。
夜深了,夜色正濃,月色清亮,顧水月睜開眼睛,盯著公孫奕那俊朗而略帶疲憊的容顏,心中頗有感慨。
因厲寧的到來,顧水月更加頻繁地想到了上輩子的事,也想到了與公孫奕的那些恩恩怨怨。昔日里爭鋒相對的人,如今不僅并肩作戰,還睡著一張床上,彼此毫無防備。
顧水月越想越覺得驚奇,也沒了睡意,伸出手在公孫奕的臉上摸了一把。
本來已經睡得深沉的公孫奕,突然伸出手,抓住了顧水月的手,將她的小手包在掌心。
“娘子不能因為為夫生得好看,便看得不舍得睡覺啊。”公孫奕喑啞的嗓音在她頭頂響起。
顧水月本來一直是厚臉皮,上輩子可沒調戲過年輕的公子哥,此時突然有些害臊了,臉一紅,便將腦袋撞進了公孫奕的懷里,假裝自己睡著了。
公孫奕不僅胸膛被撞了,就連心也被撞了一下,他這娘子,在任何危險面前都超乎尋常的冷靜,可謂天不怕地不怕,此時這樣的小女兒姿態稀少也尤為可愛。公孫奕摸了摸她的小腦袋,輕笑了一聲,盯著她的頭頂看了一會兒,才睡去。
第二日自是神清氣爽。
公孫奕繼續往外跑,顧水月則繼續在家中繡花。
飲珠看了自家娘娘手中的繡的東西,簡直不忍直視:“娘娘,您還是先放下這些東西吧,到時奴婢給您繡一個,保準繡出您的風格,足以以假亂真。”
“這可不行,這是給公孫奕繡的。”顧水月道。糊弄其他人還可以,可不能糊弄公孫奕,公孫奕此人何等精明。
“娘娘,這的確是您的心意,但是王爺拿著您這手帕往臉上一擦,非得擦下一塊皮來,娘娘,您忍心嗎?”
顧水月的針腳粗,看著就像一塊布上繡了無數個疙瘩,往臉上一擦,還真可能擦下一塊皮來。
顧水月只得將手中的東西扔給了飲珠:“好好干。”
顧水月剛踏出房門,飲玉便跑過來匯報道:“娘娘,管家說府里有客來了,請您去前廳見客呢。”
顧水月踏出的腳步又縮了回來,由著飲珠和飲玉給她換上見客的衣裳。
“哪里來的客人?”顧水月問道。
飲玉道:“管家說是望月的使臣。”
顧水月的眼神凝滯了片刻:“厲寧?”
“就是他。娘娘,望月的使臣為何來拜訪云王府?這件事總透著怪異。而且這幾日,這望月使臣時常在王府外徘徊著,像是查探什么事,行跡可疑。”飲玉道。
顧水月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王府見客的衣服與便服不同,十分講究,穿著十分繁瑣。
這王府后院,如今是顧水月做主。她做主自當以身作則。
兩刻鐘后,顧水月方才穿好衣裳。她穿著紅色的華麗衣裳,頭上戴著白色的步搖,臉上抹著胭脂,嘴唇嫣紅,整個人透著一股精致的美感。好在顧水月體質好、力氣大,穿著這一身行頭依舊步履如風。
顧水月到的時候,厲寧已經在那里了,手中捧著一杯熱茶。
見顧水月來,厲寧連忙站起身,朝著顧水月作揖道:“顧小姐。”
前幾次見,厲寧都是一身黑衣,再往前推一些,尚且在望月的時候,厲寧也是以黑衣為主,今日竟是換了一身白衣。
人的氣質是長久的修養和秉性沉淀的后果,但是與衣服也有一些關系。厲寧穿著黑衣,配上冰冷的臉,整個人氣質都冷凝了一些,如索命惡煞一般,與他刑部尚書的官職也十分相符。而他穿白衣的時候,五官都明朗許多,他本就生著一張小白臉,年紀不小了,看著卻像年輕的翩翩佳公子。
而且,厲寧這人氣勢冷沉,這行禮的舉動過于殷勤了。而且,她如今已經嫁入王府,除非娘家人可稱‘小姐’,其余場合都該稱‘夫人’或‘云王妃’才對。
總而言之,今日的厲寧有些不尋常。
顧水月回以一個淡淡的笑:“厲使臣客氣了。”
“顧小姐何必客氣,喚我‘厲寧’便可,若是顧小姐不嫌棄,也可喚我‘厲兄’。”厲寧道。
顧天瀾喚厲寧便是‘厲兄’。
顧水月沒有正面回答他,而是道:“那日宴會上的事,還要多謝厲大人出口相幫。”
“若是顧小姐不曾知道那種毒藥,即使我提醒了也沒用。”厲寧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顧水月心中‘咯噔’一下,臉上卻不動聲色。她此時心中產生了一個怪誕的想法,厲寧那一日冒著生命危險說出那樣的話,其實不過一場試探。
這根本就不是一個使臣該做的事。為了試探,將自己的性命乃至于望月的利益都置之度外,這太匪夷所思了,也太大膽了。
厲寧的目光一直緊緊盯著顧水月,試圖從她臉上看出一些什么來。
但是他失敗了。他是刑部出生,擅長推理,若她真是她,此時都不該這般冷靜。
厲寧的眼神不由得冷了一些。
“顧小姐是不是覺得我的行為有些匪夷所思。我是望月的使臣,代表的便是望月的利益。而我那日所為,卻將自己和望月都置于危險的境地。”厲寧問道。
厲寧說的正是顧水月心中疑惑的。
她知道,厲寧是個徹頭徹尾的忠臣,忠君愛國。
“因為望月已經不是我之前想要忠于的那個國家了。”厲寧壓低了聲音。
他的頭朝著顧水月這邊靠了一些,兩人的距離一下拉進了。顧水月看著厲寧那一張堪稱精致的臉,怔楞了一下。
“皇帝偏聽,鏟除異己,但凡和‘顧天瀾’三字有關的人和事全部棄之不用。顧氏為后后,迫害其他妃子,扶持自己人。這兩人將望月朝堂與后宮都弄得烏煙瘴氣,偏偏還要聽那些歌功頌德的話。他們活在佞臣話語中的和平盛景中,著實可笑,偏偏不知道,還以為自己創造了和平盛景呢。”厲寧嗤笑了一聲。
顧水月沒想到昔日的望月竟然變成這般景象。
那是她們顧家祖祖輩輩忠于的國家,是她十幾年來沙場奮戰護著的國家,如今竟淪落到這般境地。
李鄴謹這人并不愚蠢,但是有些好大喜功,聽不進去勸說。他這樣的人為君,取決于身邊的人,若是身邊的人直言不諱,李鄴謹未必不能成為一個好皇帝,但若是身邊人都只懂得阿諛奉承,那李鄴謹就會徹底迷失自我,活在歌功頌德中了。
如今,是朝著后者的方向發展了。
可憐的卻是望月的百姓。
“所有人都覺得出使朔云長途跋涉,而且很丟臉,是份苦差事,誰都不愿來。兩國交好…望月根本沒有交好之心,皇帝還做著一統天下的美夢呢,根本不顧及百姓。我來朔云,也不是為了兩國交好的,而是為了查清一件事。”
顧水月不由得問道:“什么事?”
厲寧緊緊地盯著顧水月,一字一句道:“一年前,天青鎮一戰,公孫奕以一萬大軍破十萬顧家軍。顧天瀾縱然十月懷胎,也不可能這樣輕易地輸給公孫奕的。這里面一定有一個驚天陰謀。”
厲寧說出的話,一字一句都狠狠地敲在顧水月的心中。
顧水月甚至來不及掩飾自己的心緒,便那樣瞪大眼睛看著厲寧,腦子已經徹底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