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水月披著紅色的斗篷,與公孫奕并肩走著,公孫奕是武將,走路也如風一般,此時卻刻意放下了腳步,走在了顧水月的身側。&nbp;兩人走過屋檐下,公孫奕伸出手替她擋住了瓦上落下的水珠,順手將她身上的披風扯得緊了一些,似乎怕她著涼了一般。
兩人一起走出院子,走到云王府的門口,公孫奕接過下人遞上來的韁繩,直接翻身上馬,策馬而去,顧水月在門口處定定地站了一會兒,方才轉身回院子。
這落在眾人眼里便是云王夫婦甚是恩愛,云王那般冷情冷心的人竟對王妃體貼入微。王妃更是送王爺去上朝送到王府門口,十分依依不舍。
誰王妃失寵了?!
那些興奮地徹夜難眠想要看王妃失寵的人注定要失望了。
“姐姐,那聽荷院的藍氏,特意追到你門口看笑話,結果當看到王爺擁著你從你院子里出來的時候,她下巴差點掉下來了。還有那邱氏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特意將自己的珠花扔在王爺要走過的路上,想借機引起王爺注意,誰知王爺直接踩著她的珠花過了!”
阿史那顏著便捧著肚子大笑了起來,笑得差點直不起腰來。
阿史那顏離去后,安閑帶著另一個人進了顧水月的房間。
那是個老婦人,臉黑,身體粗壯,一看就是干粗活的,表面上,她是王府最低等的粗使老婦,實際上她還有個身份,她是顧水月留在京都的暗線之一,擅長搜集消息,甚至連某位大人最寵愛的妾喜歡穿什么顏色的褻衣,她都知道。
進門前,她的臉上全是戰戰兢兢,一路不安地問安管家:“王妃為什么要見奴婢?可是奴婢做了什么錯事?”
門關上的時候,她臉上的恐懼完全消失了,怯懦的眼神轉為睿智,朝著顧水月跪拜道:“屬下拜見主子!”
顧水月將她扶了起來,時間緊急,便直接問道:“朔云朝中局勢如何?”
“朔云皇帝今年三十五,正當壯年,好美色,性多疑。太子年幼,今年十歲,性格隨了皇帝,年幼貪玩。如今這京中有六位王爺,權勢最大的有三位,一位是異姓王公孫奕,手握重權,第二位是淳王,他是皇帝胞弟,深受皇帝和太后喜愛,幾乎無人敢惹他,第三位是晉王,晉王乃是真正的翩翩公子,文采出眾,心懷仁慈,晉王乃是朝中文官之,皇帝性格暴躁,但是晉王的話,他都會聽。”
云王和淳王她都見過了,顧水月比較好奇的是那一位晉王。
“你可曾見過晉王?”
老婦點了點頭:“屬下見過一面,晉王人中龍鳳,至今難忘。”
“云王在京都處境如何?”顧水月問道。
“屬下覺得可用四個字形容——如履薄冰。云王功高蓋主、樹大招風,皇帝生性多疑,云王如今有兩條路可以選,放棄兵權或者拼命一搏,前者只有死路一條,后者可能有一線生機。”老婦道。
顧水月不禁撫額,她有種上錯船的感覺。她當初選擇公孫奕,便是想借助公孫奕的力量復仇,而如今卻現云王也是自身難保。府中,自己的母親千方百計想要對付自己,朝上,皇帝視為眼中釘。還真是所有人都想要他死。
她如今和公孫奕已經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只能盼著公孫奕好了。
“云王雖有三十萬兵權,但是兵都在邊關,身邊能用的寥寥無幾。他從邊關起兵,根本沒有起兵的理由,是為謀逆。皇帝正當壯年,朝中人才濟濟,再加上賢能的晉王,公孫奕要反能贏的可能性幾乎沒有。”顧水月搖了搖頭道。
公孫奕若是死了,望月就會驅兵直入,望月帝也許就實現一統中原的想法了。
這并非顧水月想要看到的。
所以,公孫奕不能死。
“主子,您莫要低估了公孫奕。這件事若是一般人肯定做不成,但是公孫奕…”老婦的眸色里驚疑不定,“他的厲害,整個望月的人都見識過了!”
顧水月點了點頭。
她確實不能看了公孫奕。無數人想要他的命,但是公孫奕依舊活著,且那些人心中再痛恨他,但是見著他時,臉上卻不得不帶著笑。
“主子,屬下還有一件事要稟報。林雪慕的身份不簡單,她與皇帝寵妃乃是表姐妹關系。”
老婦的話完,顧水月身上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她瞪大眼睛看著那老婦,一時不能反應過來。老婦朝著她點了點頭,顧水月便知道自己猜到了幾分。
林雪慕和皇帝寵妃有關系,卻通過老王妃的母族送到云王的身邊,這是不是意味著皇帝和老王妃之間是不是達成了某種關系。若是皇帝和老王妃里應外合想要謀害云王的命…
顧水月深吸一口氣,將這種可能消化了。
安閑帶著老婦離去。
顧水月走出了自己的房門,正午的陽光照在自己身上,她依舊覺得有些冷。
因為她面臨著一個巨大的陰謀,這個陰謀中有千絲萬縷交錯著,將她和公孫奕捆綁在其中。只要一著不慎,他們就再也無法逃脫。
陰謀之上,披著安靜寧和的外衣。
云王和朔云皇帝上演著君臣和諧的戲碼。
顧水月和老王妃上演著孝順兒媳和和藹婆婆的戲碼。
顧水月每日去老王妃處請安,便現老王妃將林慕雪留在了自己身邊。她將林雪慕養在身邊一段日子,竟眼見著養得圓潤了一些。
看著那張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臉,顧水月心中真是五味雜陳。若非看著那些畫像,看著林雪慕,她差點忘了自己原本的長相。
顧水月有時挺感慨的,她沒想到她死了,唯一能記住她的人竟是她身前最大的仇敵,她更沒想到,她這個仇敵竟然愛她至深。
顧水月陪著老王妃演夠了戲,出了老王妃的院子,并未直接回去,腳下轉了一個方向,轉身便朝著另外一個院子走去。她要去拜訪一下那個在這個王府里存在感低微卻又十分重要的人物。這個人或許會給她現處的困局帶來一些轉機。
“滾出去!”
“我不喝藥!”
“反正都是要死的,喝不喝有什么區別呢?”
顧水月走進那個院子的時候,便聽到一個暴躁的聲音道。
兩個奴才滿臉驚慌地跪在外面的地上,一邊撿著地上碗的碎片。很快的,另一碗藥又端了過來。
端著藥的奴才不知所措,若是二爺有了個好歹,他們這些奴才都別想活著了。
“我來吧。”顧水月道。
那奴才抬起頭:“王妃娘娘!”
顧水月朝著他伸出手:“我去讓他吃藥。”
那奴才像是看到救星一般,連忙遞給了顧水月。
顧水月接過了藥碗,走了進去。那里面的房間已經是亂糟糟的一片,地上堆滿了各種各樣的東西,床上,一個少年正氣呼呼地坐在那里,本來蒼白的臉色已經毫無血色了。
“我不是了滾出去嗎?”
“叫聲這么大,中氣十足,看來一時半會兒死不了嘛!”
不同于奴才們戰戰兢兢的聲音,這個聲音里帶著嘲諷,公孫麟抬起頭,怒瞪著進來的女子。
“你又是哪里來的?又往我這里塞女人?我可不喜歡你這樣的老女人!”公孫麟處于暴怒狀態。
顧水月剛踏進房間的時候便聞到一股墨香,這本是個帶著書卷氣的少年,看來是受了什么刺激,所以這般暴躁無常了。
老王妃的掌心寶會受什么刺激呢?
“我是你嫂嫂,圣賢書便是這樣教你對待長輩的嗎?”顧水月的杏眸瞪了起來,頗有幾分氣勢。
“嫂嫂?你是顧水月!”他恐怕是整個王府里唯一沒見過顧水月的人了,但是顧水月的名字還是聽過的。
他的母親告訴他顧水月是個心如蛇蝎的女子,要他離她遠一些。眼前的女子雖然年紀大了些,但是確實美貌異常,越美的女人越惡毒,這與母親的話倒是對上了。
“你讀了那么多圣賢書,不知道不可以直呼長輩的名字嗎?”
“反正我都要死了,死前猖狂一回又如何?”
“你猖狂夠了,到時死了還有臉去見那些圣賢嗎?”
公孫麟瞪大眼睛,現自己竟完全不過這伶牙俐齒的女子,只能不甘不愿地叫道:“王嫂。”
顧水月伸出手摸了摸了少年毛茸茸的腦袋:“麟兒乖。”
“你!”公孫麟的眼睛瞪得更加大了。
顧水月舀了一口藥,放在嘴邊吹了吹:“這藥不苦的,你已經不是孩子了,快將藥喝了。”
“我才不是因為苦才不喝藥的!”
“那你喝喝證明給我看你不怕苦啊。”
公孫麟張開嘴,顧水月直接將碗放到了公孫麟的嘴邊灌了下去,等將藥喝完了,公孫奕才意識到自己被騙了,憤恨地瞪著顧水月。
顧水月一臉無辜地看著他。她顯然沒想到老王妃那樣攻于算計的人會生出這樣好騙的兒子。
“許多事已經生了,你氣也沒有用,你該想想為什么會生這樣的事。你選擇死,是和人賭氣,還是和自己賭氣呢?命是你自己的,你莫要這般不珍惜了。”顧水月走出了房門,讓外面守著的人進來收拾東西,便離開了。
公孫麟怔怔地坐在那里,他并非蠻不講理的人,顧水月的話確實有道理。
緩緩的,公孫麟的臉上勾出一個絕望的笑。他自然知道為何會生這樣的事,一切都是因為他的身體。如果他可以和大哥一樣馳騁沙場,又如何會落到今日這個地步呢?
他心中有無數個不甘心,但是這樣又能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