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招娣死了。
毫無預兆。
院長打電話來的時候穆于清正在看從染錦閣送過來的兩套定做漢元素服裝,驚聞這個噩耗,穆于清碰掉了杯子,假也沒來得及去請就跑下樓去。
抱著剛拿到的衣服穆于清打了車快速到了精神病院,她從來沒有哪一刻這么著急過,多希望這只是她所做的一個惡夢。
跑進精神病院,離刑招娣的房間越來越近的時候穆于清不由地慢下了腳步,周遭一切如常,只是她房間前站著幾個工作人員。
見到穆于清來了,她們自動讓開了一條道,穆于清抱著衣服走了進去。
刑招娣平躺在床上,頭發散開披撒在枕頭上,雙目緊閉神色淡然,仿佛只是睡著了一樣。
穆于清放下衣服走到她床前,她輕輕喚她:“姐姐,我來了。”
刑招娣當然沒有反應,穆于清再輕喚一聲:“姐姐,你看看我,我是于清。”
工作人員見她這樣都有些于心不忍,想要上前勸慰她,卻一直無從開口。
院長也匆匆來了,見到穆于清在里面也沒吭聲,只是嘆了口氣,有人突然跑過來跟院長說:“院長,我們通知了她的家人。”
院長皺了眉還沒說話,穆于清猛然回頭大喝:“誰讓你們通知的?!”
穆于清此時情緒不穩定,院長擺擺手讓人都下去了,穆于清打了電話給南緒言,“我需要人,在精神病院,越壯越好。”
穆于清關上了房門,她把刑招娣扶起來給她換上了她那身心心念念的衣衫,淡紫色的衣衫整齊地穿在她身上,穆于清輕柔地給她系好帶子。
把她的頭發梳散開,在網上學的古裝發髻梳了好幾回才梳好,斜斜地給她插上了一根白玉發簪和流蘇發釵,穆于清自嘲道:“姐姐,于清真笨,一個簡單的發髻都梳不好。”
穆于清細細地給她上了妝,還細心地給她在額間畫上了花鈿,宛若一個絕美仙子。
“姐姐,你看看,這妝容可好?”
穆于清也換上了她俠女風的黑底對襟紗衫,干凈利落地梳了個高馬尾,額前垂下幾縷青絲。
她兀自轉了個圈,輕聲道:“姐姐,是不是很瀟灑帥氣?”
把她枕頭下的黃色信封和抽屜里貼著便利貼的禮品盒收進包里,穆于清背著她走了出去。
早就有人守在房門口,見她背著刑招娣出來立馬打開大大的黑傘撐在二人頭上,穆于清黑衣俠客刑招娣紫衣少女,一黑一紫相映得彰。
只不過,已然陰陽相隔。
兩人的背影一如那大間的小巷,穆于清的腳步依舊沉重生疼。
只是,她再也醒不過來了。
她的手垂著,化著細裝的臉靠在穆于清單薄瘦弱的肩背上,頭上的流蘇發釵在走動間一晃一晃的。
刑招娣的家人什么時候定居在了帝都穆于清不知道,她背著刑招娣穿過回廊走過庭院到了院門。
刑父刑母帶著已經長成大高個的刑龍飛堵在精神病院門口,院里的工作人員死死攔著不讓進來,刑母又開始了她的撒潑特技。
“我的寶貝女兒啊,你怎么就丟下媽一個人走了呀,是不是這些沒心肝的虐待你了呀。”
哭得那叫一個肝腸寸斷,可在穆于清看來只覺得諷刺,一個生前對你百般糟踐即便是你受了天大傷害為了些許錢財就棄你于不顧的人,現在居然哭得不能自已,換做是誰都會覺得這是張極其虛偽的假面孔。
看到穆于清背著刑招娣出來了,刑母更加激動了,“我的女兒啊,是不是這院里的人虐待你了呀,我要他們賠我一個女兒。”
工作人員攔不住撒潑打滾的刑母,刑母登時跑上前來拍打有些上了年紀的院長,“都怪你們,我女兒好好的被你們欺負死了,你們得賠錢!”
被人拉開后又想沖上前來拉扯穆于清,被一眾黑衣保鏢推開了。
刑母一屁股摔坐在地上,刑龍飛和刑父也沖上前來,態度極其囂張。
“你們這是什么意思,我們是她的家人,憑什么不讓我們過去?!”
穆于清頓下腳步,看也沒看那令人發指的一家三口,冷冰冰道:“她沒有你們這樣的家人。”
刑母坐在地上開始撒潑,“來人啦,殺人啦!”
穆于清冷蔑一笑,“把人給我轟出去!”
保鏢們齊齊點頭應是,把刑家一家三口連拎帶拖地轟了出去,即便刑母是個女人也沒有半點留情。
穆于清在一眾黑衣保鏢的保護下一路暢通走出了精神病院。
院外停著一輛黑色商務車,兩個保鏢已經開好了車門恭敬站在車旁邊等著穆于清。
南緒言已經知道了刑招娣離世的消息,他在穆于清給她打電話的第一時間讓人預留了一塊極好的墓地,派了一大隊的保鏢過去。
把刑招娣背進車里,穆于清扶她坐好,刑母沖上來扒車門,穆于清面無表情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掰開狠狠摔上車門。
精神病院前聚集了不少不明情況的民眾,而幾乎所有民眾都有一個通病,那就是同情看起來處于弱勢的一方。
刑母在車門外嚎叫:“你不能帶走我的女兒,她是我的心肝寶貝啊!”
穆于清周身渡上了一層寒氣,冷笑著走下車,“聽說車里的姑娘是你的女兒?”
“沒錯!大家伙都瞧瞧啊,就是這個女人要把我那可憐的女兒帶走,還有這個黑心的病院故意虐待我女兒致其死亡,要還我女兒一個公道!”
穆于清運足了力氣狠狠一耳光扇在刑母臉上,她的聲音仿若地獄里傳來,“這是你的女兒?她受人侵犯痛苦不堪的時候你在哪里?!你在跟人私了,拿了二十萬后跑回了老家!”
“半夜蟑螂在她身上攀爬的時候你在哪里?!你在猜想著她出嫁能拿多少彩禮!”
“她拿著自己一分分掙到的錢上大學的時候你在哪里?你在給你的寶貝兒子花大錢!”
“她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哪一樣不是拜你們所賜,她得到了什么嗎?得到了最不公平的待遇,得到了你們的糟踐和辱罵!陌生人尚且還有溫情,而你們作為她的家人,可曾疼過她一分?!”
穆于清擲地有聲,怒火滔天地怒罵刑母,她恨,恨這一家子的狼心狗肺!
“現在她走了,你們還要鬧到這里來討什么所謂的公道,是來訛錢的吧?!”
刑母臉色變了又變,轉而撲向墻角站著的院長,“你還我女兒,我們出錢不是讓你們虐待我女兒的,現在我女兒死了,你們要賠錢,一百萬!少一分都不行!”
護工登時拉開刑母護著院長,院長此時也是極度憤怒,“這位女士請你說話負責些,自從你女兒入院以來,你們刑家可從來沒有人來探望過,更別提出什么費用了,這些年的費用都是于清一個人交的,你哪來的臉要來理賠?!”
此話一出眾人嘩然,原來是這么不要臉的一家子!
穆于清一襲黑袍站在烈日下,衣袍獵獵作響,刑父見她孤身一人立馬沖上前去要打她,保鏢登時沖上來把他制住。
穆于清彎腰睨著被按在地上的刑父,“我從來沒見過像你們這么不要臉面的一家子,果然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呸,你個賤小蹄子,看我不打死你!”
穆于清一聲令下,“來啊,給我狠狠地打,留口氣就行,其余的也是!”
“是。”
拳頭打在三人身上,穆于清內心毫無波瀾,比起刑招娣受過的種種傷害,他們這點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么。
暴打還在繼續,穆于清坐在車后座安然離去。
到了殯儀館門口,穆于清遲遲沒有下車,她的身旁靠坐著再也不會醒來的刑招娣,這一下車,她就再也觸不到她的姐姐了。
沉默了好久,穆于清終于開口說話,聲音輕得像羽毛,怕驚擾了閉著眼眸的她。
“姐姐,你可會怪我打傷了你的家人?”
“姐姐,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那時候的你拖著兩個破舊的行李箱在向我問路,我揚了揚手里的錄取通知書告訴你我也是新生,然后你笑了,我就覺得你很可愛。”
“緣分使然,我們成為了室友,你個子矮皮膚也有些黑,但你從不自卑,整天都是樂樂呵呵的,即便是有著那樣的家庭也沒影響你的開朗,真是個好女孩。”
“可是姐姐,你為什么不肯再睜眼看我一眼,我今天穿了你所說的俠女裝,要一世做你的護衛的呀。”
南緒言和沈聽風趕過來的時候穆于清依舊坐在車后座自言自語,沈聽風有些不忍心想要上前叫她。
南緒言攔住了他并對他搖了搖頭,“別去打擾她。”
“姐姐,你有看我演的妖王嗎?她們都說扮相很好看,也不知道你看了會不會也這樣夸我。”
“姐姐,你心心念念的紗衫已經穿在身上了,很漂亮,說是仙女也不為過。”
“姐姐,你的夢里還會有我嗎?”
“姐姐,你說要帶我去你老家那片竹林看看的,你說你在那里曾經拔過很多冬筍,你說起來的時候眼睛都笑瞇了。”
“可是姐姐,你怎么不說話,你從來都不會不理我的,是嫌于清太吵了嗎?”
“姐姐,你還會記得我嗎?記得我們約好的嗎?要一起回家的呀。”
“姐姐不說話,于清就當你默認了,那我們下車吧。”
穆于清抓起刑招娣早已冰涼的手往自己肩上搭,南緒言撐著傘在車門外等候。
穆于清一步一步把她背進了殯儀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