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為冬季的緣故,還是池里的水本就涼,周身的寒意一圈一圈的往深了勒。
逐漸深入到骨髓的冷,讓江一青忍俊不禁打了個寒顫。
肖柏舟自然有等同的感覺,一遇冷他就犯困。不想醒來的那種困,沒有歌舞,沒有絲竹一點也不美好。這里別說是窗了,連個縫隙都未有,太陽根本照不進來。
沒日沒夜的,時光方府定格。
牢內除了他們彼此的呼吸,別無他聲。無形的壓抑,無形的繩索,不算窄小的空間。
江一青很少會有如此被動的局面,特別是他可以輕易逃脫。歸根到底是肖柏舟欠了九首蛇的債,拖累了他。他郁悶的盯著肖柏舟的臉,瞇著眼在心中猜測著無數種可能。
什么的債能讓九首蛇氣憤,又不會至他們置于死地?
“你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有話說話,沒話睡覺。”肖柏舟換回人形,捂嘴打了打哈欠,睨了眼江一青沒好氣道。畢竟他是戴罪之身,等九首蛇撒夠了火再說。至于江一青,先哄著。
江一青靠在石柱上,移了個位置與肖柏舟面朝面。他清楚的看到肖柏舟臉上的坦蕩,被氣樂道:“實話跟我說,你和九首蛇什么關系?莫非,他/她是不是你爹娘?”
“噗,江一青你沒毛病吧。”肖柏舟正樂顛顛的準備再度入睡,被江一青的一句話逗樂。爹娘,他可沒這么厲害的爹娘。他沖江一青拱手,揶揄道:“你都能猜到這兒,佩服,佩服。”
“給你一個機會,要是再不告知我事實,我可就撤了。你慢慢享受九首蛇的鞭撻,我還得照看一家老小。我的楠兒年歲還小,醒來見不到我得有多傷心。”
江一青一臉傷痛的仰望頭頂,作悲痛狀。論做作的小矯情誰不會,江一青也能順手拈來。平日里覺得上不來臺面,有失他正派偉岸的氣度才作罷。
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牢里,半月后流螢他們回侯府見不到他,可如何是好。江一青已痛下決定,如肖柏舟不能給他一個理由,就別怪他不講情面開溜。他可沒那些功夫,陪肖柏舟玩。
肖柏舟見江一青正欲西子捧心,忙別過臉認輸道:“快收起你拙劣的演技,惡心到我了。”
話音剛落,就聽到水聲響起。兩條蛇幻作的鐵鏈,未曾碰到江一青就被掰斷。肖柏舟看到江一青起身,準備離開地牢。他抬手制止,為難道:“別,我——讓我想想。”
江一青也不為難,默聲等待肖柏舟捋平。可肖柏舟那欲言又止的唇,躲躲閃閃的目光,反復的神態好像似曾相識。冰冷的氣息在江一青坐回水池,緩和了些許。
濺出的水滴,剛落出水池轉瞬消失。池內的斷裂的鐵鏈幻回蛇形,繼而繞啊繞。
肖柏舟怕江一青真一走了之,留他在著地牢里。誰知道九首蛇要撒火,撒到何時。萬一想囚禁個千八百年,不就得委屈死。他抿了抿嘴,垂下眼哀嘆道:“此事說來話長。”
“那就長話短說。”江一青對故事來龍去脈無感,只想早些離開,若能簡明扼要最好。
水池里繞著江一青的兩條蛇,沒有靈魂似的往復循環。獨在江一青起身的瞬間,睜開雙眼,吐著蛇信子。一切又恢復平靜,直到肖柏舟開口:“你知道的,年少輕狂時,誰不犯錯。想當年我——”
肖柏舟刻意停頓,看到江一青饒有興趣的回望過來。他猶豫很久后,厚著臉皮繼續道:“其實,事情是發生在三十年前。一個月黑風高夜,我在祁國散心碰到了個帶著面紗小姑娘。當時人太多,我好心抱起小姑娘被擠進的巷子。剛準備放下,那姑娘的腦袋忽而變成九頭蛇。我一害怕,力氣大了幾分。直接把小姑娘扔了出去,墻也被我砸壞了,那姑娘也不知飛哪去。”
要是早知是九首蛇,給他千萬個同情心,也斷然不會去抱小姑娘。哎,真是好人難做啊。
“恩。”江一青稍顯一愣,額首示意肖柏舟繼續。他可不信事情就這么簡單,唯恐肖柏舟隱瞞些什么。
肖柏舟的為人,江一青太清楚。但凡能敷衍則敷衍,能應付則應付。何況是肖柏舟不愿提起之事,很容易遺落重要的信息。所以,一個人太了解你也不見得是件好事。
為此,肖柏舟現在的認識很是深刻。他頹廢的靠著石柱,有氣無力將故事說完。
“我當是遇上同道,沒放在心上。離祁國的前一日,又在街上碰到一個跟我年紀相當的少年郎。我往左,他往左。我往右,他往右。現在一想,他根本就是來找茬的。我當時沒好氣的推了他一把,江一青你要聽到,方才我所言的是個少年郎。”
肖柏舟見江一青額首示意,回想當日,雞皮疙瘩起一身。忙抖了抖雙肩,企圖甩掉心中的惡寒。他面色陰沉,伸出手不解道:“我一把推到他的胸口,手下卻一會硬一會軟。”
“雌雄同體?”江一青避輕就重,忽視肖柏舟亂七八糟的情緒道。他看到肖柏舟不安的點頭,一副沒緩過神的神情,直覺好笑。難道肖柏舟一直不知九首蛇雌雄同體?
肖柏舟按著額兩側的穴位,腦內回播著當時的一幕幕,現在還有些余驚未了。
“我那時沒反應過來,便被那家伙拖到一個巷子里。等到整條巷子被封了結界,已無處可逃。我再一抬頭,那家伙變了模樣。腦袋變作九個蛇頭,我心下一驚,當即將他扔飛了。”肖柏舟聽到江一青的嘲笑聲,橫了眼江一青耷拉著腦袋道。
認真來說,他真真是冤枉。明明是好心為之,下場卻一次比一次慘。
江一青從肖柏舟口中,推測道:“所以你跑嵐陽來避災?”
“我本就在嵐陽,去祁國是去散心,散心好嗎!不幸的是,我在回嵐陽的途中又遇上九首蛇,它要我給它個交代,早晚會來找我。就在你們來嵐陽的幾日,我便收到九首蛇送來的信。”肖柏舟可憐兮兮的望著江一青,以求保護。
真心不知九首蛇想如何報復他。如果他們被囚禁于此能讓九首蛇放過他,肖柏舟也是無所謂的。但,江一青是他生命安全的保證。
江一青面上擺出極其正經,閑散的伸了個懶腰把這份正經去了不少。清澈而又透亮的雙眸底,無任何情緒波動,若死水般平靜道:“原以為誤打誤撞碰上了,沒曾想是你千方百計算好的。肖柏舟,你別忘了如今我是拖家帶口之人。”
他喜歡拖家帶口這四個字,每每提起不免多了些滿足感。這種莫名的滿足,讓他很不適應卻又很喜歡。世間總有太多的未知等待著人去被發覺,連同情感中也有太多的盲區。
肖柏舟自是感受不到,他只顧當下。譬如此刻,想在九首蛇發完脾氣后與江一青離開。
回到嵐陽,繼續過他的小日子,不被任何所牽絆。
沒等肖柏舟開口反駁江一青,池里兩條蛇早早幻作鐵鏈,捆在兩人腰間。門上的厚實的鐵門縮回小鐵人,牽著江一青、肖柏舟的鐵鏈一蹦一跳的往外拖。
牢門外的青灰石板上落有淺淡的白光,相比出口的透亮顯得薄弱。綁著的肖柏舟與江一青猶如死尸,對石板的冰冷與臺階邊輪廓毫無反應。他們背靠著背,任由小鐵人拖出地牢。
陰森森的天臨近黑夜,許是沒有太陽的緣故。他們呆在地牢太久,離開時雪已到膝蓋。風穿過白云,吹落了幾片雪。誰知,越落越多,漫天都是。
江一青低頭望著手背的片片雪花,反復重疊,他仰頭喃喃道:“下雪了。”
“在你最喜歡的天出來,也算是件好事。你看地上堆積的雪,估摸著得有幾日了。江一青,你看我們像不像小奴仆,經過時還用屁股掃出條路來。”肖柏舟轉頭看向身后,眸內映著被兩人壓低的雪路,調侃著。他沒等到江一青的回話,回過頭來望著前方。
來時就覺這里空曠、死寂的可怕,現今這種可怕上升為可憐。
再好的景,被人如此冷落和閑置,實在可惜。九首蛇會不會有一刻覺得孤獨?
“你最好向九首蛇解釋清楚,該賠罪的賠罪,該討饒的討饒。我得快些回侯府,再晚些,我家楠兒撐不住。”江一青不理會被拖拉到何地,以及對方舉動何其粗魯。
他們在岱輿不知要留多久?他的楠兒,可能還在昏迷。江一青無奈的收回目光,憑肖柏舟的尿性,只能一拖再拖。他不愿再作陪,況且他看不出九首蛇對肖柏舟有半分的殺意。
肖柏舟聞言,保持沉默。他不能給江一青一個確認的答復,也不想讓江一青拋棄他離開。
他知道,江一青想離開很容易,他也很容易。可事情總要解決的,逃避不能使之消失,反倒會拖延的愈發嚴重。他看的很明白,所以更不會放江一青離開。江一青對肖柏舟而言,是守護神的存在。
小鐵人一蹦一跳的穿過石梯,來到他們來時的養云殿。夜明珠的光,先一步將他們照亮。刺骨的冷氣從前撲來,使得江一青與肖柏舟不得不把注意放在高殿之上的九首蛇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