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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6章 仕途執念

  “王蒙這個畫家,一輩子畫了很多隱居圖,這一幅我姑且叫它春山臨湖圖吧。王蒙這輩子,始終在出仕和隱居之間斗爭,這幅畫,也能體現這種心理。湖光山色,隱居自然是很好,但是這大好春光,獨自無所事事悠閑而過,似乎又很可惜!”

  “根據我掌握的史料,他一直在隱居和出仕之中糾結。從畫的氣息其實也能看出來。他的畫,與元四家其他三家相比,顯得不夠超脫,不夠平靜,這幅畫當中,也能看出一些不安的情緒!”

  “落款和不落款,其實也暗暗對應出仕和隱居的意思。但是他最終用這個方式落款,說明他在壓制出仕的心理,但其實很痛苦。這幅畫,肯定是他隱居期間思想斗爭最激烈的時候畫的。王蒙出現這樣的一幅如此落款的作品,不是偶然。”

  “不過,正是因為他不能完全超脫,所以他在山水的技法上更為用力,技法的高明和多樣化,也是其他三家所不能比的。”

  反正兩人也是閑逛,唐易干脆深入剖析了一下。藝術類的東西都是有些相通的,林娉婷對古玩的興趣沒那么大,但是對繪畫還是有感覺的,所以聽了也不是很乏味。

  王蒙這個畫家,生得好,好出身,有趙孟頫這樣的姥爺,管道升這樣的姥姥,日子肯定是不錯的。王蒙的父親王國器,也是個收藏家、書法家。

  生得好,死得卻不怎么樣。他生于仕宦之家,卻也死在仕途,死在朱元璋手里。

  王蒙算是元末的人物。趙孟頫的情況大家都知道,以大宋趙姓后裔的身份在元朝當過官兒,曾被不少漢人罵過,畢竟是對著異族奴顏婢膝。不過罵歸罵,不影響趙孟頫過好日子。

  這種出身,使得王蒙骨子里就有仕途情結。他確實也當過官兒。不過,后來受到同是元四家之一的倪瓚倪云林的影響,棄官隱居了。

  他隱居在浙省的黃鶴山,而且是帶著老婆孩子隱居。不缺錢才能這樣隱居,不然一家子人啥都不干,光吃飯就成問題。這一隱居,就是二十余年。

  這一段隱居生活,應該說給他打下了堅實的藝術基礎,他的繪畫水平,在這一階段長得很快。倪瓚曾經在他這一時期的一幅畫作上寫到:王侯筆力能扛鼎,五百年來無此君。

  這句話本來就很夸張,又是出自倪瓚之口。倪瓚這個人很怪,輕易是不夸人的,而且絕不是因為朋友才夸你,他看好了才夸你。可見水平之高。

  王蒙本來就是受到倪瓚影響才棄官的。倪瓚的確是個視功名利祿如糞土的人。據說當時農民起義軍“吳王”張士誠的弟弟張士信,派人送錢給他,讓他作畫,倪瓚居然怒了,讓來人拿著錢滾蛋。

  后來,張士信在湖上遇到了倪瓚,倪瓚竟然又是開口就罵。張士信的手下就把倪瓚摁住了,張士信本來要殺他,幸虧有人求情。死罪可免,活罪難饒,張士信當面讓人抽了倪瓚幾十鞭子。倪瓚咬牙一聲不吭。

  后來有人問他:你怎么能忍得住啊?倪瓚說:我寧可疼死,也不能開口,一開口和張士信說話,我就變俗了!

  也就是這么一個人,才能影響王蒙,讓他骨子里的仕途之念暫時敗給了隱居的決定。

  剛才說到張士誠,這個人其實很想拉攏江南的文人,拉攏倪瓚拉攏不了,便又看準了王蒙。

  王蒙沒有倪瓚那種風骨,本來已經隱居二十余年的他,終于動搖了。去張士誠手底下當了一段時間的官。

  后來因為戰亂,他不得不又隱居了。再后來,朱元璋得了天下,六十多歲的他,終于又出山了,干的是泰安知府。這時候,天下大定,王蒙的才華又是公認的,所以順風順水。

  但是好景不長,洪武十三年,王蒙被抓下獄,死在了獄中,結局很慘。

  為什么被抓呢,因為曾經到丞相府里看過畫!乍一聽有點兒扯淡,不過這可是朱元璋的洪武朝,這個丞相就是胡惟庸。朱元璋當年搜捕胡惟庸黨羽,那動靜太大了,牽連的人太多了!比王蒙更扯淡的理由都有的是。

  看看王蒙這一輩子,始終在出仕和隱居之間搖擺,反反復復。實際上,他的骨子里,從來沒有放棄過當官的念頭,只不過有的時期,隱居的念頭暫時壓制住了當官的念頭而已。

  這幅畫上,在洞口隱秘地落款“王蒙”,或許是他一時興起,但不得不說,這個落款,就好似他當官的念頭,有時候藏起來了,但卻一直未曾消失。

  倪瓚在王蒙出仕之后,還曾寫過一首詩規勸過他:野飯畫羹何處無,不將身作系官奴。陶朱范蠡逃名姓,那似煙波一釣徒。

  倪瓚看得很明白,王蒙也不是不聽勸,只是是壓抑不住骨子里的仕途執念。

  “這么一個隱秘的落款,你居然能說那么多!”林娉婷聽完之后,忍不住嘆道。

  “古玩的印證,是多方面的。”唐易笑笑,“不過,不管王蒙的官癮大不大,他的畫,藝術成就那是很高的,在市場上也一直很受追捧!這個漏兒,的確是不小!”

  五年前,王蒙的《稚川移居圖》出現在燕京的一個春拍夜場,開槌的起拍價是多少呢?一億一千萬!

  這只是起拍價。最后輪番競價,結果加上傭金,最后成交價達到四億冒頭。

  截止到當年,綜合所有的藝術品拍賣,過四億的華夏古代字畫,只有兩件,一件是這幅王蒙的《稚川移居圖》,而另一幅比這幅高,四億三千多萬,是大名鼎鼎的黃庭堅的《砥柱銘》。

  林娉婷居然接著總結了一下:“我發現了,這個撿漏啊,少一個環節都不行。要不是王蒙當年這么隱秘地落款,要不是后來清末有人重新裝裱,那未必就出現在這家小店!你正好到了港島,正好來逛古玩街,要是一不留神,沒看到這家小店,那就見不著了!見了這幅畫,你還得有本事認出來,而且還得老板認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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