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老龐一愣。心想自己這隨口問出來的,沒想到還有下文。
“這批唐代經卷的高仿,不要說你了,你知道還有誰打過眼么?”唐易將羊肉送入口中,又夾了一把茼蒿放進銅鍋。
“誰啊?”老龐干脆停了筷子。
“張大千!而且花了大價錢。”唐易笑笑,“不過我也是道聽途說啊,別較真兒。這張大千真是有大家風范,據說后來也發現了是假的,直接一把火燒了,倒是沒有遺禍。可惜啊,并不是人人都有張大千這樣的境界,這古玩圈里,即便看出是假的,這么逼真,恐怕第一個念頭是怎么再倒出去,而且還想賺一筆。”
老龐點頭道,“就這半張唐代佛經,想發現是假的,沒幾個人能做到。”
“你說的沒錯,我聽說,這批高仿佛經,有的甚至流入了國外的博物館,一樣當寶貝展出。”唐易接口道。
老龐心說,這個唐易的眼力可真毒啊,這特么都能看出來!“唐先生,還是趕緊說說為什么會仿得這么逼真吧?你用張大千把我的胃口吊得不行了!”
“要說到為什么能以假亂真,我看有三點原因,第一點,紙是老紙,過了一關;第二點,這個造假的有大批真跡在手上,起碼結構和印章出不了任何問題。至于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唐易說到這里,又停了停。
文佳此時也聽得入迷,“快說快說!”
“蘭亭序你們都知道吧?李世民特別喜歡這幅經典,得到王右軍的真跡之后,他找了一批書法大家臨摹,什么歐陽詢,褚遂良,虞世南等等。這些人的用筆和結體各有特點,但是臨摹出來的蘭亭序卻幾乎一模一樣!”
唐易看了看文佳和老龐,“因為他們臨摹的時候,都用了一個辦法,這個辦法叫做雙鉤填墨!”
“哎?我還學過一段書法,也臨摹過字貼,怎么沒聽過這種臨摹方法?”老龐摸了摸稀疏的頭發。
“這個方法,主要是古人為了保存書法原跡所用,制作副本成帖,供人臨摹學習,六朝到唐代很流行。而且很逼真,被稱為‘下真跡一等’。但是到了北宋,這種方法就沒人用了,因為畢昇發明了活字印刷,想制作字帖可以刻得更精細,而且產量也高,雙鉤填墨這方面的價值就沒了。”
“雙鉤填墨,我看過一本古書上的介紹。是用很薄的油紙,鋪在原作上,對著光,然后描摹下來。接著再用同樣的方法,將油紙上的字轉到要臨摹的紙上就行了。只要找到一個書法高手,就很容易無限接近真跡,而且神態和風韻也不差!不用來制作字帖了,倒被人用來造假了!”
聽唐易說完,老龐張著嘴搖了搖頭,“原來這批高仿經卷也用了雙溝填墨,怪不得!還真是,經卷太多,要是一個一個臨摹,水平再高也容易露出馬腳!”
“六朝和唐代的很多書法,都沒了真跡,留下的摹本都是用了雙鉤填墨。比如剛才說的蘭亭序,其中的神龍本,定武本。還有王右軍的平安帖、喪亂帖,都是雙鉤填墨本,不過,即便是唐代雙鉤填墨本,也不在大陸,平安帖在臺島,喪亂帖則在倭國。”
老龐此時禁不住拍起了巴掌,“我就說嘛,能讓文大師請來逛琉璃廠,絕對不是一般人!唐先生不僅眼力過人,而且博物洽文,佩服,佩服!”
“服務員,再來一瓶茅臺!”老龐沖著門外喊了一聲。
“老龐,別介,我這酒量不行,一杯白的夠喝一晚上了!”唐易連忙勸道。
門打開,服務員急忙走了進來,是個年輕姑娘。今兒客人挺多,她忙得有點兒暈頭轉向,進來之后,包間的門也沒關。
“再來一瓶茅臺,加兩盤最貴的羊肉。”老龐開口道。
服務員隨后便出去了,出門的時候差點兒和門口一個經過的人撞上。
“對不起,先生。”服務員連忙低頭道歉。
“沒事兒,忙你的吧!”那人五十歲左右,帶著一副黑框眼鏡,頭發挺長向后披著,“藝術氣息”很濃厚。
說話的時候,他不自覺地向包間里瞟了一眼,看到了唐易之后,突然一臉驚喜,竟直接走了進來,“唐老師!沒想到這么巧啊!”
“你是?”唐易一時有些懵,他實在是沒認出這個人是誰,而且這個人得有五十歲了,上來就叫自己老師,實在是一時間難以接受。
“我是侯如海啊!當時您答應我拜您為師,學習鑒古,上次拍賣會預展之后我還給您打過兩次電話,一次您挺忙,沒說幾句,還有一次您沒接。”中年男子連忙說道。
侯如海?拜我為師?
唐易這才想起來,當時是衛天鷹贊助的皇廷拍賣行的預展,那件洪武釉里紅纏枝牡丹玉壺春瓶,他早就知道是假貨,所以和文佳去了預展。預展上,還有一幅行活兒“乾隆片兒”,這個侯如海不僅認定是宋畫兒,還咬定是范寬的,當時也被他揭穿了。
后來衛天鷹來了和自己招呼了幾句,讓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接著就當場拜師。唐易沒太當回事兒,后來侯如海還打過電話,但是唐易敷衍了兩句就掛了。
這侯如海也是個小有名氣的畫家,唐易倒不是看不起他,只是覺得這事兒太扯淡了,所以才沒當回事兒。
沒想到,居然在飯店又碰上了!
“侯先生,當時我以為你是開玩笑,我也沒在意。以后可別老師老師的了!”唐易立即說道。
“那怎么行,拜了師就是拜了師!這桌算我的,您等我一會兒!”侯如海拱拱手,又匆匆走了出去。
老龐和文佳對視了一眼,文佳一拍大腿,“我也想起來了,這個侯如海,還有那個朱先生,當時都被你了!你要真收了他,可算你的大徒弟啊!”
“恭喜唐先生開山門收弟子!”老龐笑著端起了酒杯。
“行了,你們別添亂了!”唐易叫苦一聲,這都什么事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