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女子的攤位上,基本都是些做舊的現代工藝品,有一塊和田青白料的牌子倒是民國的,還缺了一個角。一眼打到底,整個攤子上基本沒有能讓唐易伸手拿起來的東西。
唐易本想起身就走,但又覺得有點兒突兀,便笑了笑,“大姐,你干這行多久了?”
“七八年了,我老公在潘家園擺攤,我們租的房子就在附近,所以我有時候分一部分貨在這里賣。”
唐易心想,怪不得!“你這里的貨,都是你老公挑剩下的吧?”
“你怎么說話呢?就是說我這里沒好東西了唄?”中年女子有點兒不悅。
“咳咳。”唐易有些尷尬,只能掏出煙點了根,想了想,又遞給了中年女子一根,“還有別的東西么?沒有我就不看了!”
這中年女子居然接了過來,麻利地點上,沖著這根煙,語氣和緩了不少,“大兄弟,聽你這意思,對自己眼光挺自信啊!”
唐易抽了口煙,“我眼光確實不行,就說你這攤上吧,我是一件都沒看明白!那什么,你先忙著,我走了。”
說罷,唐易站起身來。
“別忙,大兄弟,確實還有一件東西,是老東西,不過品相差點兒!我沒好意思擺出來。”中年女子擺手道。
唐易頭上的黑線稀里嘩啦,品相差到你都不好意思擺了,你還提什么?
正待轉身離去,中年女子突然從屁股坐的一摞書底下,抽出了一塊硯臺,“我老公說了,不是端硯,不是歙硯,就是塊普通的青石硯臺,但是有年份啊!就算材料一般,品相不好,也能掙個年份錢!”
“大姐你倒實誠。”唐易順勢瞥了一眼。
這是一塊抄手硯。抄手硯一般為長方形,底挖空了一塊,兩邊像墻一樣,顧名思義,用手托底能夠抄起來。
從歷史上來看,抄手硯是宋代所特有的。但是呢,后世對于宋硯的高仿和做舊成風,所以這種形制在古玩地攤上其實經常見到。
硯臺這東西,相比于其他古玩大類,玩的人相對不多,主要是文人墨客的偏好。有的古玩攤上擺一兩塊,主要是湊個門類,看著全乎。
唐易重新蹲下身來,拿起硯臺看了看。品相的確是不怎么樣,上眼是普通的青石底子,而且太臟了!有一層灰膩膩的東西,還有些墨跡和油漆。
不過,唐易的眼力豈是表面就能蒙蔽的?從露出的些許底色來看,這青石不同于普通的青石,似乎有幾分深沉細膩。
“這真是一塊宋硯,這不是普通的青石,這是一塊洮河石。”仔細看了之后,唐易心頭暗喜。原來,這塊墊屁股的青石硯臺,居然是她攤上最好的東西!
而在左右硯側,還能隱隱看出各刻了一行字,硯側的臟污相對少點兒,唐易費力辨認還能認出字跡。右側是:洮州綠石含風漪。左側是:能澤筆鋒利如錐。這也輔助證明了,的確是一塊洮河硯。
若說四大名硯,端硯,歙硯,洮河硯,澄泥硯。除了澄泥硯,其他三種都是取自天然石材。尤其是洮河硯,礦物巖層比較險峻,而且三面環水,水流又急,產量并不是很大。
洮河硯相比端硯歙硯,名頭稍微小一點兒。而且,就算大部分人聽過名頭,能準確認出的卻不多。同時,洮河硯以青色居多,在外行眼里,很容易被看成是普通的青石。
至于硯臺的斷代,那就更難了,傳世精品還好說,要是一直閑置蒙塵,那就只能根據形制、雕工、銘文來判斷了。關鍵是,很多古硯上面光溜溜,什么都沒有。
中年女子的這塊硯臺,臟兮兮的,不知道有多長時間沒有清理了,同時,只有兩側的刻字,的確很難引人注目。
“怎么樣?是好東西吧?”中年女子看唐易看了這么久,高興問道。
“是塊老硯臺,不過不好斷代。雖然抄手硯是宋代典型形制,可光是民國和現代,就仿得夠多的了。而且沒雕工沒銘文,只有側邊隨便刻了字,正面什么都沒有。實在是不怎么樣。”唐易說罷,將硯臺放到了攤子上。
唐易當然不是不想買,欲擒故縱基本上是常用的招數。宋代的洮河硯比較少見,能在地攤上碰上也算燒了高香了。雖然形制普通,只有側邊刻字,也沒有突出的來歷特征,但是要賣好了,幾十萬還是有的。
硯臺這東西,坑口和年代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雕工、銘文和來歷。就算是宋代的端硯歙硯,如果形制普通,那也比不上乾隆御書房里的一塊雕工精美、銘文確鑿的其他石材的硯臺。
“誰說正面什么都沒有?這里刻了字!”中年女子拿起硯臺,又找了一塊木片,在硯額上刮了起來。(注:硯額,也叫硯頭,就是硯臺正面、硯池四周比其他三邊更寬的一邊,一般雕工刻字都會在這個地方。)
唐易一看,原來硯額位置不僅有臟污,臟污下面還附著了一層黑乎乎油膩膩的東西,中年女子用木片掛了幾下之后,果然露出了三個影影綽綽的字,而且還不小。
“你看,真有吧?”中年女子高興說道。接著,手上加快了動作,很快就把刻字周圍基本清理干凈了!
“大姐你怎么知道下面刻了字?”唐易心想,沒道理啊!知道刻字應該早清理出來,這樣才好賣!難不成她是真當成是普通的硯臺,故意做上的油污和臟灰?
“嘿嘿!”中年女子咧嘴,“本來我也不知道,剛才你拿起來看,正好一個角度對著我,借著太陽光,才看到有點兒刀痕似的。看你不想買了,我就覺得萬一是字的筆畫呢?就刮刮試試,沒想到真有!”
這樣一解釋,唐易就明白了,笑著接過了硯臺,看了看這三個字。
禪月樓。
行書,古拙蒼勁,如亂云飛渡中的老松,卻又似對應了這個“禪”字,有一種通透暢達的感覺。
唐易突然想起刻在硯側的那兩句看起來模糊不清的詩,手上不由微微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