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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圩八聞 春水初生

  置身壁畫前,感受著微弱的弱水氣息。

  當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時,遙遠的呼喚又一次從心神中傳來。

  “你喚我來此,想告訴我什么?”

  剛問出口,壁畫上翻涌的巨浪就將他卷了進去。

  他本可以掙脫,卻任憑流水打濕衣物,把自己帶入畫中。

  睜眼時,他已不是魚臨淵的樣子。甚至剛才還濕漉漉的衣物,也早就被水融化。

  他變成了一條魚,一條通體透明,渾身覆蓋著玉銀鱗片的魚。

  雖然看上去和龍魚有幾分相似,但一對魚目卻是血紅的。

  當意識到自己顯露出真身時,他正處在一處懸崖邊緣。

  既是魚臨淵的心所化,似乎永遠擺脫不了“臨淵”的命運。

  放眼望去,壁畫里的世界就像一個巨大的深潭,而正處在其中一面絕壁的腰間。

  四面絕壁環合,瀑布飛流直下。不知從何處投射而來的陽光,使得濺起的水氣折射出霓虹。

  潭中央有一塊剛好被水沒過的石頭,一位白衣女子端坐其上,似與周圍融為一體。

  不知是因為水氣的緣故,還是因為女子臉上的面紗,始終無法看清她的真容。

  就在想要游到下面的時候,一條純白的魚魂自水里躍出,凝望白衣女子片刻又落回水里。

  這是,之前那條白魚?

  正當生出這個念頭的時候,萬千魚魂齊齊出現,有的從潭水里跳躍而出,有的隨瀑布落入潭底。

  首尾一滯,留在了原地。直覺告訴他,眼前的一切并非白衣女子所為。

  恰在這時。

  無數白魚成群結隊,勾勒出了一個老者的輪廓。

  由于老者是由白魚凝聚而成,看上去從頭到腳都是純白。

  老者身著寬大長袍,十丈身軀立于水面。須眉長發絲毫不亂,整整齊齊地托在水上。

  他睜眼的一瞬間,眸中星辰萬千。片片星云在眼眶里變幻,知過去未來。

  老者寵溺地看著白衣女子,發出一聲無奈的嘆息。

  “唉~柔兒,這出鬧劇也該收場了!正因為為父太過于溺愛這三千女兒,才以‘溺’字為你們取名,從此天有弱水…”

  “天父,就算您貴為天,柔兒還是要說一句:天地不仁,世間無情!”

  “這便是你叛逆的理由么?”

  “不是!”

  “不管是為父,還是地母,同出混沌。天地若是生情,萬物重歸混沌,柔兒你不會不清楚這些。”

  “那您可知,像柔兒一樣感到孤寂的姐妹有多少?就算能夠擁有無盡的壽命,又怎么比得過流水游魚的清歡!”

  “你!”

  被白衣女子稱為天父的老者顯然有些生氣,只是在面對這位“柔兒”時,依然不愿發作。

  父女之間的爭吵,有怨無恨,有愛無情。

  片刻的寧靜后,還是天父老者先開口。

  “天生水,地養魚。就算為父不阻攔你,想必地母也會禁足魚為淵那小子。還是趁早斷了念想,早些回天!”

  “您覺得,這是女兒們想要的么?您覺得,這是世間萬物會感激天地所為么?您覺得,柔兒所做的一切是為了奢求您寬恕的鬧劇么?那您一定會后悔…”

  “啪”的一聲。

  天父老者終于忍無可忍,一巴掌打在白衣女子臉上。

  白魚驚夢,恨由心起。當白衣女子倔強地看著老者時,老者的右手明顯在顫抖。

  不知是因為那些白魚的緣故,還是老者生平第一次打了自己女兒,周圍的氣氛變得十分微妙。

  天父老者大手一揮,整個身形騰空而起。

  他的身影漸漸扭曲,最后又變成一群群白魚。

  “柔兒,好自為之!為父不會將你如何,至于你那些姐妹,從此便留在空山思過吧…”

  白衣女子抽泣著,淚水止不住地流。

  她只覺自己力薄,無法與自己的天父相爭。

  她只覺魚水緣淺,恐怕再也見不到心念之魚。

  似乎弱水和龍魚,終究無法像人間的魚水一樣,相親,相近,相愛…

  弱水為蒼天之女,龍魚是幽地之子。不被天地允許的接觸,根源上就是一種禁忌。

  直到白魚全部消失,白衣女子臉上的淚水依舊。

  望著那張與水色一模一樣的臉,幾次想要沖下去,又都放棄了。

  此刻的,心里有諸多疑惑。

  難道龍魚不是弱水心生,而是地母所育?還有那位“天父”,明顯視白衣女子如己出…

  這時。

  白衣女子起身,雙手捂著臉。

  七息之后,一滴晶瑩的淚水被她捧在手心。

  她有些虛弱的后退兩步,顯然是將大半靈力全都賦予了那滴淚水。

  她凝望著那滴淚水,猶如看著鏡前的自己,又好像看著自己的“血肉”。

  “愿你無須羨魚,亦有情魚相伴!縱然天地九色,望你潔身無染。

  今日起,你便是‘水色’,這世間唯一一位不受蒼天束縛的水主…”

  白衣女子將那滴淚水放在腳下,任由淚水被潭水淹沒。

  她憑借僅存的靈力飄身而起,幾個飛身便無蹤無影。

  回過神的時候,正要沖下去尋見那滴情淚。

  他深知,淚水就是初生的水色,而白衣女子就是水柔。

  然而。

  沒等他游出多遠,一條身形虛幻的花鰍攔在他身前。

  “你要做什么?難道看不出來,這僅僅是一段封存在此的記憶?”

  “封存的記憶?”

  一語驚醒,似乎他也在不知不覺中,因為魚臨淵的記憶而牽動。

  幡然醒悟的盯著花鰍,道出心中疑惑。

  “你又是誰?竟能以魂魚訣進入此處,想來所知不少吧。”

  花鰍傳出銅鈴般的笑聲,飛快地繞著徘徊數圈才停下。

  “看不出來,你這怪魚竟然還知道魂魚訣!不過雨前輩說啦,不讓我告訴外人…”

  “雨前輩?是她教你的魂魚訣?”

  “那當然!能讓我天愁溪佩服的凡人,只有雨前輩一人。”

  經花鰍這么一說,似乎已經猜到那位雨前輩是誰。

  突兀地。

  花鰍一尾巴掃在頭上,令他后退一些。

  “你這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只是想讓你繼續看,水主和魚主緣起之憶!”

  正當錯愕之時,下方水潭傳來陣陣響動。

  所有水氣向潭底匯聚,四壁上的瀑布突然斷流。

  就連那些消失不見的白魚,也依次盤旋在水潭上空。

  一個尺許大小的水球從潭底浮出水面,水球里酣睡著一位嬌小的女孩子。

  她,就是水色。

  而水色初生之時,正是躺在靈犀之淚中。

  聽不到凡人孩童的哭鬧,見不到塵世浮華的喧囂。

  她就是一位含情而生的公主,恰在水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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