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水色出現后,磬也似乎成為了這凡塵中“人”,一口一個“公主”的叫著,生怕惹得水色不悅。
為了不那么招搖,紫玹和白弋都幻化成公子模樣,只有寂寞在變成“人”的樣子后,那一對白色的貓耳依舊如初。
面對桃夭妖的嘲笑,寂寞大氣不敢多喘,那極為容易炸毛的九命貓,似在桃花面前沒了脾氣。
四妖三靈,一直在這荒郊野外聊至深夜,才冰釋前嫌地離開。
可無論他們說再多,也終歸繞不開“魚”。
人間之魚,輪回之魚,陰陽之魚,甚至他們從未真正見過的極惡之魚,也都一一出現在返程的話題里。
唯獨有關“弱水之魚”,皆閉口不提。
磬不敢問,他不知還會引發怎樣的事態。即便是誕生在這人間的真靈,也有太多顧慮。
紫玹三妖本就對“龍魚”知之甚少,如今“魚”不再,又豈能當著水色的面,越抹越黑。
關于“弱水之魚”,水色自然最有話語權。
可當夜晚降臨,那一輪比之地界更圓更亮的月亮掛在天上時,她卻不知如何開口了。
準確地說,無數有關“他”的畫面,在月光里肆意流淌,如濃稠的思念一般,輕易堵塞了她的心房。
想著想著,她也就不愿將“魚”從心里拿出來,更不用說,菩提在她心里,仍是魚臨淵的樣子。
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月光,同一駕花輦在夜空里穿梭,像劃過天際的盛景。
所過之處,地上稀疏地散落著桃花花瓣,似與月光交相輝映。
只是無論怎么看,都顯得有些清冷孤寂,像無處傾說的心事,溢在人間。
恰逢人間月圓,海水漲潮。
輪回之地的明鏡臺,卻發出一陣劇烈的抖動。
一聲接著一聲的怪異響動,自明鏡臺之下傳開。
音浪如波蕩漾,從此岸傳到彼岸,又順著六色光柱,直沖天穹。
大長老站在湖面上,凝視著水下那些突然停滯的黑魚身影,仿佛蒼老許多。
縱然她對明鏡臺的秘密,知道的并不多。
可這無數年來,她終究見到過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輕嘆一聲,抬頭看著“人道”的方向,大長老眼中有些悵然。
水月不再,水色也不在。
魚主不再,魚七也不在。
即便此刻有些孤單,輪回之地的這般景象,大長老似怎么看都不覺得膩。
明鏡臺下的聲響越來越大,整個此岸都在隨之顫抖。
突然,一聲尖銳而凄厲的嚎叫之后,明鏡臺上的六尊龍魚石雕,同時從中間裂作兩半。
石雕嘴里吐出的弱水,也在這一刻驟然止歇。
“看來,等不到一年了!”
大長老十分平靜,聲音像一陣海風吹過海面,卷起浪花朵朵。
盛開在輪回之地的彼岸花,像聽出了大長老的心聲,忽明忽暗。
“這么多年,也該代你做一回水靈一族的族長,美上一次!”
那孤單的聲音里盡是決絕,話音未落,大長老一個漂亮的轉身,耀眼的水光在周圍蕩漾。
朦朧中,那以水化形的身姿似脫胎換骨,古舊的衣物頃刻間化作弱水,露出光滑細膩的肌膚。
婀娜身姿泛著微光,眉清目秀,唇紅齒白,一頭如水長發披散在身后。
她睜眼時,嘴角微微上揚,一身冰藍色的魚尾裙隨水而逐,瞬間穿在她身上。
乍一看。
哪里還有大長老的蹤影,分明就是美貌不輸水色的族長水月,婷婷裊裊地立于水面上。
只有她心里清楚,這才是她真正的樣子。
作為水月的孿生姐妹,她從未為自己爭取過什么。
她不像水月那樣敢愛敢恨,也不像水月那樣深明大義。
為了不被誤認成水月,她甘愿改頭換面,哪怕丑一些,哪怕老一些…
輕抬腳步,玉足點在水面上,纖美的手指在胸前比劃幾下,一個弱水凝成的華美水冠,被她緩緩戴在頭上。
沒有瘋狂的氣勢,亦無磅礴的靈力,只有一陣柔和的風,拂過輪回之地的無邊弱水。
“以我水靈一族族長之名,三千弱水皆入輪回,這世間一日無魚主,弱水一日不得現世!”
整個輪回之地,回蕩著水心嘹亮而動聽的聲音。
她眼中閃過一絲落寞,似不到萬不得已,斷然不會這樣做。
于魚于世,都將是一場災難。
頓時。
彼岸的六條陰魚,同時仰頭發出嗚咽聲,似在合奏一首悲壯的送歌。
此岸上流下的瀑布,突然之間再無弱水落下,原本還在輪回之地的無邊弱水,以雙目可見的速度流失。
很快。
輪回之地再無可見的弱水,就連明鏡臺上,也露出了那八十一個干涸的湖。
通往彼岸的六座橋,相繼垮塌。
六條陰魚上方的輪回之光,也自天穹緩緩落下,直至完全消失在彼岸。
那些盛開在輪回之地的彼岸花,在一瞬間散盡華光,枯萎低垂,隨即化作無數水滴,涌向水心頭頂的水冠。
與此同時。
遠在天界的天河之水,也在片刻時間內蒸發,留下深不見底的溝壑,橫亙在天界與星海之間。
從此之后,天界猶如失去了唯一的外衣,赤條條地立于天地之間。
而人間,五湖四海本為凡水,卻也在一夜之間僅存一半。
唯獨早已淪為黑臭死水的地界弱水,已然“平靜”地守候在那里。
明鏡臺下的聲音,戛然而止。
光腳站在明鏡臺上的水心,此刻猶如輪回之地唯一的光亮,分外耀眼。
她明白,因為外界發生之事,明鏡臺提前將她的靈力幾近抽干。
已是強弩之末的水靈,不是哪里也去不了,而是哪里都不能去。
“情,為何物?劫,又為何物?想來只是留到最后者最為痛苦,先行一步者情關未度…”
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那遠在人間的“魚”和“水”。
水心笑著,臉上卻也流下淚水,美得見者心疼。
突然。
明鏡臺上一道黑芒直沖蒼穹,沒入上方的混沌之中。
水心難以承受那種近乎陰寒的沖擊,從明鏡臺墜落此岸。
趴在這塊魚七曾守護過無盡歲月的大地上,水心用冰藍的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淚水,伸手將掉落的水冠拾起。
六條陰魚似有些不忍,再次齊聲低吼,但卻無法沖至此岸幫她,更不能棄魚背上的六塊陸地于不顧。
明鏡臺上的黑芒愈發強盛,竟攪動輪回之地上空的混沌。
那混沌之中,屬于龍魚的娃娃臉,一個緊接著一個出現,又一個接著一個被黑芒粉碎。
直至混沌中再無龍魚身影,明鏡臺上裂開的六尊龍魚石雕,也在一瞬間化作齏粉。
水心知道。
沒有魚主鎮守的明鏡臺,若再無弱水持續輸送靈力,已然形同虛設。
只是她不知道,那即將臨世的不祥之物,究竟是什么。
托著無比虛弱的身體,水心艱難地走到明鏡臺邊緣,想等那黑光散去,看一看“極惡”真容。
就在這時。
那沖天的黑芒里,突兀地探出一只漆黑的龍爪,爪尖毫無征兆地刺入她胸口。
那弱水凝結的心,在這一刻傳來撕痛。
她能感受到,那一股邪惡的力量,正像劇毒一般流向全身。
起初只是雙眸變黑,隨即七竅流出黑水,直至雪白的肌膚下出現黑色的脈絡,水心已無法維持人形。
不知為何,她逐漸模糊的視線里,總能看到魚七那冷漠的影子。
輕輕張了張嘴,想說的話,還是沒能融匯成動聽的聲音。
但在這時,明鏡臺上的黑芒陡然散去,露出一條盤旋的墨色天龍。
令水心感到熟悉的模樣,卻散發著陌生的氣息。
她閉眼之際,只看到碩大的龍身下,一條純黑的龍魚浮在那里,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