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月光從窗外撒進炕上,落在酣然入睡的葉秀荷臉上,側躺著的關有壽又轉了一個身。
此消彼長的鼾聲夾雜著時斷時續的一些囈語,讓這個深夜顯得愈發的幽靜,又使人神清智爽。
關有壽他終究悄聲下了炕。
黑暗中,他站在堂屋,目光落到了東屋和西屋…停滯片刻,關有壽搖了搖頭后躡手躡腳地出了門。
他的閨女啊。
在這個盛夏的夜晚,月色朦朧,涼風徐徐,漫天的繁星之下,男人燃著的煙火一亮一暗的。
就如他起伏不定的心情。
關有壽深刻地意識到自己身世什么的,它再驚人,卻沒有他閨女身上的至寶更為驚悚萬分。
“誰?”
“是我,關有壽。”
“三哥,你咋半夜不睡出來了?”
與他半道上打招呼的是今晚看青的馬振興。
隨著莊稼地上開始漫山遍野的長得賊拉綠,從每年的七月到十月這四個月份就少不了看青隊。
而所謂的“看青”就是保護地里莊稼不丟失。通常來說,屯子的村民都不大愿意干這種活,管得嚴了容易傷感情。
就如前屯王家莊再過去的那些村莊。
他們各自的生產大隊是真的定了鐵規矩。
一旦誰被看青的抓到那可就慘了,鐵面無私的隊長把你偷來的東西掛在你的脖上滿屯子“游街”。
而馬六屯不同。一來靠山,守住村口就能防了大部分外人。能在屯子下手的無非都是些坐地戶。
以馬家姓為主的馬六屯從某個意義上來說,家族觀念尤為護短,一來二去的,派誰看青都不行。
于是馬大隊長很早就訂了規矩,在這四個月里每戶人家出一人組成看青隊,哪片有損失就扣當值的工分。
今夜就輪到馬振興十人。他們各個拿把鐮刀的,舉著棍子的身影往來穿梭于茂密的莊稼地里。
此刻關有壽聞言笑了笑,“睡不著,今年咱們隊里賬目可不富裕。如今耗子霍霍的地方咋樣?”
是的,看青防的不止是人,還有動物。尤其是老鼠賊拉多,防不勝防。它們還專愛上刨種子。
“就那樣,你愁也沒法子。”馬振興接過他遞來的香煙,“大中哥上半宿也跟你一樣來一趟。”
“三哥,你看秋后能不能跟去年一樣?”
這是旁邊的一人插言問道,關有壽點了點頭,“只要秋收能順順利利,咱們還是能過個豐年。”
他掌握著整個生產隊的賬目,加上他閨女時不時地“澆水”。今年大隊里又擴大養殖場規模,加種煙草。
有以上種種原因,關有壽這話并不是信口開河。
“三哥你這么一說我就放心了。”
關有壽笑了笑。
可剛升起辭去會計一職的決心,又讓他為之遲疑幾分。去縣城工作的話,他勢必要舉家離開。
馬六屯啊,他精心維護了這么多年的人際關系,一旦拋開大家的信任管自家離開,付出的心血都白費了。
爭,還是不爭?
為了閨女,他想試試。
先生也好,“他”也罷,能真正護住孩子的,他關有壽不想假于人手。可就是出了馬六屯,自己就能護住?
關有壽的心從來沒這么亂過。
哪怕幼年時曾遭遇過的危機,哪怕成年后與馬振中背對背陷入狼群時,他都對自己充滿信心。
可這回是真不同。
怕嗎?
他是真怕了。
怕有一天真護不住孩子。
與心事重重的關有壽相似,這一晚對于關平安來說,也是輾轉難眠,頗有些后悔沒直接灌醉她老子。
她懂何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更懂她爹冷靜下來之后會顧忌重重。小葫蘆能避難卻也易招禍。
告訴她爹后悔沒?
有的,有那么一丟丟的。
以她老子那講究個“謀定而后動,知止而有得”的習慣,對于他掌控不了的事物一準又會多想。
可她關平安也不是笨蛋好不?
勸?該勸的都說了。
接下來就瞅瞅你小棉襖的行動唄。
天空露出一絲魚肚白,又是一天來了。
前院扎著馬步的關平安時不時地用眼角余光瞄了瞄一側靜默的老子:果然她爹被她逼著練習心法。
好憂傷的 像她這么厲害的小姑娘,來一個打一個,來倆揍倆,武力值杠杠的,她爹爹咋就不相信她呢。
“哈,還真行。”
關平安立馬飛奔向前,瞄了瞄四周,豎起小手指放著嘴中,壓著小嗓子,“咋樣?是不是有一股氣?”
關有壽看著賊眉賊眼的小閨女,樂得哈哈直笑。
“爹爹”
“干啥不跟你哥哥他們一塊去練習?”
哎呀她要護法的嘛。關平安討好地笑了笑,岔開了話題,“爹爹,是不是肚子里暖乎乎的?”
“去去去,別打擾爹用功。”說完,關有壽很是得瑟的一笑,“閨女,你爹我果然是練武奇才。”
關平安連連點著小腦袋,“虎父無犬子,反過來,噯,不對。是能生出我和哥哥的老子絕對是虎父。”
傻閨女 關有壽暢笑出聲,揮了揮手,他立馬繼續。腿都要坐麻了,好不容易悟出點啥,可不能給耽誤了。
關平安見狀又跑到他一側扎起馬步,一雙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著,心里又開始打起水葫蘆的主意。
可惜呀。
其實最好是讓她爹泡水池,但泡多了未免會細皮嫩肉,等脫了上衣,在一群爺們中她爹可不得嚇壞人?
看來只好等貓冬時節。好在一年有大半年都是凍死人要穿棉襖,短時間內倒是必須要飲用池水。
她,還真走不了了。正好她也得用行動好好表現,好讓她爹爹放心,其實她這個閨女是非常靠譜的。
“義爺爺,我陪你去。”
“也好。”
自以為靠譜的小人突聞梅大義要去縣城,她立馬精神一振,剛要邁開的小腳丫又一次縮了回來。
關有壽似笑非笑地瞥了眼閨女。
“我不去,我最喜歡待在家里頭。”
做人最痛快的是啥?
明明機會就在眼前,可她必須忍痛割愛。關平安砰砰作響地拍著小身板,好似拍去內心糾結。
“行了,咱們都去。”
“真的?”
“你不喜歡去也可以在家。”
咋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