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坊在生產隊場院內,隊部是一間直筒式的房子,一溜兒的土炕,地面寬敞,是之前集體吃飯時的地方。
更是如今逢農忙時節勞動時集體吃飯的地方、大冬天里隊里的開會場地與貓冬干活的地方。
屋子東側的墻根擺了幾個石頭槽,一排排低矮的土坯石頭壘成的就是隊里幾頭牛和毛驢的家。
平時有一位馬姓的老頭子住在這里管理,兼給生產隊打更。老頭子長得干巴巴的,常常板著一張老臉。
那嚴肅的神色跟馬隊長有得一拼,但為人不錯,雖很愛較真,但也愛講究個什么都公平公正,當然更是少不了一副熱心腸,遇上誰家臨時有事急著離開磨坊的,他偶爾還會幫一把。
最外間沒上鎖的兩間土坯草房就是磨坊,里面就放了大碾盤和石磙,再也無其他吸引人的東西。
可一年四季家家戶戶都落不下來這里,總有人家要磨糧食,也總有臨時急著離開的時候,因而也欠了對方不少人情。
不知是不是這個原因,屯里人,不管老幼,遇上了對方都尊稱他一聲馬三爺,也不知道這是屬于什么輩分。
此處天還未破曉,低矮的木門就傳來石磙碾過磨盤的聲音,間雜著馬三爺對小毛驢的吆喝聲。
原本這是生產隊財產,為公共所用,幾乎沒人管理,也用不著管理,誰家要磨米磨面的就徑直去,不用和誰打招呼,也不需要給誰交費。
這樣一來,總有鬧矛盾的時刻。
可自從換了了馬三爺駐守場院,情況就不同。
趕上人多的時候,就把面袋子往磨坊里一撂,跟他打一聲招呼,人就先回家干別的去了,等別人用完了再自己用。
有時,哪家的男人不在家需要磨面,只要女人吱一聲,馬三爺總會幫著磨完,無需太多的言語,也無需什么報酬,就像拉家常一樣自然而然。
因而屯里鄉親們漸漸地相處得很是和睦,沒有誰會因為用磨的事再發生爭搶,誰著急誰就先用唄。
比如此刻從馬三爺的吆喝聲里就能明白這位老人又是發了善心。
等關有壽一進入就看到被蒙上黑布的小毛驢正被套著碾架,就是一動不動,樂得他發出爽朗笑聲。
“三爺,你老這是咋得罪這小家伙,居然跟你反著來?”
馬三爺眼含笑意拍了拍小毛驢腦袋,“跟人相處多了,變機靈了唄。快點干完活,我給你加餐。”
也是奇怪了。
馬三爺這么一說,撅著后腿咋也不愿意挪動一布的小毛驢居然用腦袋朝他身子拱了拱,這才開始一圈一圈地繞著碾盤走。
提前來的兩位與關有壽年紀相仿的年輕人和一位大嬸正等著碾面,見狀或多或少都露出笑意。
大家都是一個屯里的,彼此相識,見一時半會兒的輪不到自己,開始你東一句,我西一句的嘮嗑起家常。
“老三,咋聽說你們昨晚分家了?”
“嗨,這還用得了問,沒瞧這會天還沒亮,他們哥倆都一塊來?”
這又沒啥不好對外傳言,關有壽聞言不置可否地點點頭,
“啥時起屋?”
關有壽打趣道,“你先借我點錢,明兒就起。”
“關三哥,我都等著還饑荒呢。錢沒,力氣要不要?回頭你喊一聲,我不上工都跑過去幫一把。”
“嘁,你咋不早說?老三,趕緊的讓這家伙今兒就去打土坯。”
“行呀,定好地了沒?咱哥幾個誰跟誰!”
關有壽跟他們走到一旁嘮嗑,而葉秀荷則叮囑閨女別靠前,小心被毛驢踢到,自己來到前面那位大嬸子身邊幫忙。
“全嬸兒,你這是今兒要來且(客人)了?”
“哈哈…哪呀,是你叔稍信說今兒下響回來。這不他難得回來一趟,給他整點好的。你們這是要自個開伙了?”
“嗯那。我叔往年不是到了農忙都不得請假?”
站在門口附近的關平安聽葉秀荷這么一說,好奇地踮起腳尖,伸長小腦袋望向正直起腰的對方。
與她娘一樣,這位她該稱奶奶輩的婦人頭上也頂著方巾,不過身上多系了一條圍裙,瞧著歲數也就三四十來歲。
昏暗的油燈之下,關平安終于見著了這一張臉——這是屯里出名的半邊戶馬慶全婆娘全嬸。
何謂半邊戶?
那就是兩口子一位吃著公家飯,一位在老家下地的家庭。而馬振全據說就是在鄰市挖煤的下井工人。
如今他家的大兒子就跟著他爹也當上了挖煤工人,剩下的幾個孩子跟著母親在屯里生活在公社上學。
此刻隨著小毛驢一圈圈地繞著大碾盤走著,石磙在碾盤上緩緩轉著,灰白的麥粉從石磨的溝槽里淅淅瀝瀝地落下來。
在屯里,不是年節,能在尋常日子吃上面粉的人家,看來這挖煤的,日子過得確實如屯里那些婦人所言真不錯。
“哈哈…他呀?”全嬸臉上怎么也掩飾不了激動,“這回我爹過生辰,他跟單位特意請了假。”
“那你是得給我叔整點好吃的。”葉秀荷聞言附和地笑著,很有眼色的沒去戳破對方的謊言。
馬振全的老爹老娘早就骨頭渣子都沒了,對方說的爹無非是老丈人。啥時候一個老丈人的生日值得這么小題大做?
有了小毛驢推磨不止省事多,更是速度快了不少,要不然家家戶戶的口糧就全靠人力推磨,那大石磨還死沉死沉的,像全嬸這樣的半邊戶別說下地干活,恐怕等她男人回來還得要抓瞎。
按理來說,在春耕期間和農忙期間,毛驢和牛這些牲口還有其他用途,就比如隔壁王家莊生產隊的磨坊。
他們的大隊長就規定不準在這期間動用牲口,想磨面?簡單呀,想吃飽就靠人力,要不就送到專門收加工費的磨坊。
從這點上來說,后屯比前屯更為有人情味,以馬慶國為主的隊干部還真不錯,要不然大伙該得多累呀。
當然小毛驢也是金貴物,輪到磨地瓜干了,后面的年輕人就趁著它緩口氣當口,自己稍微收拾一下磨盤,把盆里泡著的地瓜干攪幾下,猛一使勁端到磨盤上,身邊的人幫著拿起勺子往往磨眼兒里喂了兩勺料,而他自己則抱住磨棍推動磨盤,石磨盤吱吱轉動,面糊糊順著磨盤流出來。
隊干部講人情,底下社員也服氣,難怪她爹說馬六屯的村民淳樸,行事敞亮,這地兒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