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著天黑做遮掩,永夜能夠離張家馬車近一些,馬車停在一堵矮墻旁,他站在那里,隱約能夠聽到從車廂里傳出來的聲音,雖然并不是很清楚,但是他能猜到大概。
永夜向宋成暄稟告:“張玉琮提到了賬本,還說沾上這件事的人都要死。”張家當真是囂張的很。
說到這里,永夜吞咽一口,一顆心緊緊地攥在一起,不知道此時該不該多嘴,他眨了眨眼睛,心一橫:“張三太太還說起徐大小姐。”
宋成暄淡淡地看過去。
永夜感覺到了一股無形的壓力向他傾襲而來。
“大概的意思是,如果徐大小姐再查下去,張家就會動手。”
這在宋成暄的意料之中,如果此案與張家有關,必然是這樣的結果,他雖然與張玉琮并不熟悉,但是這樁案子從頭到尾的的處置方式,都能代表幕后之人是個兇狠、果斷、張狂的性子。
尤其是在對付孫潤安時,不惜損失掉兩個人手,又將孫二太太陷入大牢之中,這樣的人自然不吝嗇多搭上幾條性命。
對于他們來說人如螻蟻,命如草芥。
宋成暄的神情愈發的清冷。
見宋成暄不做聲,永夜仗著膽子道:“公子,那我們該怎么辦?”
宋成暄望過去淡淡地道:“你覺得呢?”
永夜有些為難,來京中時,公子說不宜在京中久留,軍師也千叮萬囑,辦好了事早些回到東南。
京中的情形太過復雜,公子牽連其中恐怕于己不利。
想到這里永夜小心翼翼地看了宋成暄一眼,公子身上仿佛隱隱有一絲殺氣透出,就像是在海上發現了倭寇的蹤跡,而公子對于倭寇向來不會心慈手軟,更不會不戰而退。
永夜舔了舔嘴唇:“公子說過此事涉及私運,說不得與倭寇有牽連,我們不該袖手旁觀。”
說完之后,一陣靜寂。
宋成暄抬起眼睛,眉眼間更添寒意。
當年的謀反案,定然有張家在背后謀劃,這些年張家更是為所欲為,他早晚都會向張家下手,既然如此,讓這一切早些到來又何妨。
也許對于軍師來說,現在不是最好的時機。
這世上原本就沒有什么算無遺策,更不見得事無巨細的謀劃就能得到最好的結果。
宋成暄道:“去衙門里找黃清和,今晚他要見我一面。”
隨著案情的發展,看似一切仍舊撲朔迷離,但其實幕后之人反而越來越清晰了。
黃清和現在應該已經有了思量,能夠看清孰是孰非,那么必然肯來見他。
不消片刻功夫,一個衙差走到宋成暄面前:“宋大人,我們大人請您到值房說話,不過…恐怕要委屈您了。”
宋成暄淡淡地道:“我知道,我與黃大人見面,最好不要讓人知曉,所以要盡量避開旁人。”
衙差低聲道:“正是。”
已經是夜里,順天府衙門里的人不多,黃清和又不能離開此處,相對比較安靜的值房正好適合他們說話。
宋成暄走進門,黃清和正等在那里。
不必說太多客套話,宋成暄道:“關于此案,黃大人想必有很多內情還不知曉。”
黃清和點點頭,而這正是他和宋大人見面的原因,想到這里他抬起頭看向宋成暄,宋成暄神情淡漠,臉上不見有任何情緒波動,但是一雙眼睛通透仿佛能夠洞悉一切。
宋成暄道:“黃大人一定好奇我為何會關心這樁案子,身為東南的官員,在吏部辦好了文書之后,我本該離開京城,而我也正是做此打算,會去而復返不止是在半途救下了譚光耀,還因為在此之前有人來找過我,透露給我一個消息。”
聽到這話,黃清和眼睛一亮,他知道這個消息定然對此案十分重要。
宋成暄接著道:“有人拿了一塊被海水浸泡過的銀子給我看。”
被海水浸泡過的銀子。
黃清和仿佛明白了些什么,方才看過的那些孫家的賬目從腦海中一閃而過。
宋成暄淡漠的聲音又傳來:“那人提起這銀子時閃爍其詞,只說他在查驗王允案時,一個孩童將這塊銀子送到他手上,我與那人一向脾性不合,他卻找到我說此事,黃大人可知是為什么?”
黃清和仔細一想立即明白了宋成暄的意思,他讓人查過宋成暄其人,知道他是泉州招討使,常年在泉州抗擊倭寇和海盜,浸泡過海水的銀子,首先讓人想到的是海運,宋成暄自然對這些比尋常人更加敏感,那帶著銀子來找宋成暄的人,也是看準了這一點。
黃清和道:“難道他是在隱晦的指引宋大人去查私運?”
宋成暄微微勾起嘴唇,目光中透出幾分輕蔑:“但凡涉及私運便是重案,而插手私運的人都絕非尋常人,朝廷上下恐怕都知曉這是個燙手山芋,指引我去查私運,只不過是因為他害怕引火上身,想要自保罷了。
若這是個天大的功勞,豈會推給旁人。”
黃清和頷首:“宋大人所說的確如此,想必那人也是以私利為重。”大周上下許多官員都是如此,遇到艱險誰又愿迎難而上,可若全都如此施為,恐怕世間也再無清明。
宋成暄微微瞇起眼睛:“我本不該插手此事,我并非京官,在京中并無立足之地,貿然作為也不知會有什么后果,但我在泉州見過太多因私運帶來的禍患,若是就此離去心中也著實放不下。”
黃清和連連點頭。
宋成暄接著道:“更何況這銀子所指之事,看起來也并非空穴來風,帶回這銀子的人從黃州而來,黃州是湖廣之地,孫家是湖廣的望族,這兩件事怎會如此巧合地撞在一起。”
聽到黃州這兩個字,黃清和十分的驚詫。
去黃州查王允案子的人,不就是李煦嗎?
黃清和不由地想到李煦來找他時,有意無意地問及孫二老爺的案子,難道也是在探他的口風?
黃清和想要說些什么,可不知此時提起李煦應不應該,在全無把握的時候,他不愿意輕易斷定一個人到底是好是壞。
這樣想著,黃清和便愣在那里,仿佛無所適從。
宋成暄卻道:“我只是將知曉的事都說出來,黃大人不必急于做出判斷。”
黃清和額頭上沁出冷汗,這位宋大人說話之間雖然并沒有逼迫之意,可那淡淡的語調和不容置疑的口氣,還是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他心中那些小思量在宋大人面前好像也無所遁形。
好在宋大人說話直接,所有事明明白白地擺在他面前,讓他不必再去做任何猜測,也沒有刻意去左右他的思量。
宋成暄道:“孫潤安手中的賬目仿佛對這樁案子十分重要,正常的生意往來,豈能帶來如此之多的殺戮。”
黃清和豁然開朗:“換成私運就不一樣,”想到這里他不禁有些激動,“可孫家的賬目…”
宋成暄道:“孫家的賬目看起來并沒有什么問題。”
黃清和點頭。
宋成暄微微一笑,可是笑容中卻沒有任何的溫度:“誰又會將朝廷禁運的貨物寫入賬目之中?”
可以預料黃清和必然一無所獲。
黃清和欲言又止。
“黃大人想說,既然如此孫二太太何必千方百計要得到那本賬目,”宋成暄道,“簡單的很,黃大人看不出蹊蹺的東西,旁人卻不一定看不明白。”
黃清和道:“宋大人指的‘旁人’就是孫二太太那些人。”
“不止,”宋成暄站起身,垂下眼睛,臉上有種俾睨天下的傲氣,“還有了解他們這些勾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