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心慌的不只有孫長運一人。
姜慕白表面看似鎮定自若,內心卻免不了擔憂后怕,且不提他先前在八角亭面對兩名刺客時生死一線的兇險,就說現在闖入孫府,也是無異于投身虎穴,只不過這頭猛虎老了,怯了,慫了。
人,越老就越膽小,不僅是因為銳氣消磨,更是因為顧慮太多。
隨著年齡的增長,無論處于哪個階層,個人所背負的社會關系與責任都愈發復雜,做事不能再憑一時意氣。
孫長運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紀,他絕不會像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一般頭腦發熱,逞一時痛快。即使面對仇人,心中有著滔天憤恨,他也必須考慮妻兒親族。
姜慕白篤定他不敢動手,才敢在令狐主事出面問責之前趕來孫家,若孫長運再年輕二十歲,甚至十歲,他絕不會出現在孫長運面前。
不過,心中的算計是一回事,實際的發展又是另一回事,人的想法與行動不僅受到性格、經歷與思考方式的限制,還會受到種種不確定因素的影響,絕不存在算無遺漏一說。
萬一今日孫長運醉酒發狂呢?
萬一孫家有個做事不考慮后果的年輕高手呢?
要說心里沒有擔憂,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時間不等人,姜慕白必須冒險抓住這次機會,為自身創造更多利益。
修行需得法、財、侶、地,天淵劍典與太玄劍經是“法”,下一個急需獲取的條件即是“財”。
丹藥、安神香、兵器、鎧甲、法寶,這些能夠提升個人實力的物品,樣樣都得耗費大把銀兩,憑他在劍閣那點兒月俸,攢到何年何月才能購置一套兵甲、一件法寶?
當然,若他表現優異,令狐主事可能會有賞賜,可那要等到什么時候?
姜慕白向來是主動性極強的個性,他不愿被動地等,于是抓住這個求財的機會,拖著帶傷之軀果斷出擊。
所幸,事態發展一如他預料,沒有出現任何變數。
聽見孫長運問到“你要如何”時,姜慕白幾乎壓抑不住喜色,他清了清嗓子,不答反問:“請問孫總鏢是否知道,姜某已開啟精神秘藏?”
孫長運微微點頭,欲言又止,他自然是知道的,因為他在談話時不止一次想用法術控制姜慕白的心神,然而多次嘗試皆以失敗告終。
“那么,請問孫總鏢是否知道,姜某二十天前才開始練習觀想法?”姜慕白勾起嘴角,裝出得意、傲氣的表情。
“你…”孫長運下意識地攥緊手杖握柄,仿佛是在抵御某種沖擊。
這沖擊雖然無形,可威力更甚于熾火雷,轟隆一聲炸翻了他多年的認知。
秘藏境,多少聚炁修士需以三五年苦功才能到達的境界,眼前之人竟只用了短短二十天?這算什么?神人轉世么?
“以姜某的劍道天賦,或許再過二十天,便是九竅齊開,或許再過一年半載,即可通玄。”姜慕白以陳述事實的平淡語氣吹了個天大的牛皮,緊接著話鋒一轉,“孫總鏢以為,與我作對會有好下場么?”
孫長運沉默半晌,終究不愿拿孫家上下六十八口去換一個仇人的性命,他悲哀地搖了搖頭,再次問道:“你要如何?”
“孫長文的確死于我手,孫總鏢雇兇刺殺我也是事實,如此,兩清。往后么,不如放下仇怨,冤冤相報何時了,是吧。”
孫長運不敢相信姜慕白的要求竟如此簡單,猶疑片刻后問道:“還有呢?”
“還有就是,刺客本領高強,姜某傷勢不輕,孫總鏢理應賠付醫藥費、誤工費、精神損失費…”
“精神損失費?”
“不錯,刺殺雖未成功,但對我造成了生理與心理,也就是身體與精神層面的傷害,對我精神生產與社會精神生活造成嚴重影響,使我飽受憤怒、恐懼、焦慮等情緒所造成的精神痛苦,理應賠償。”
“…”
“孫總鏢不同意?”
“你要多少?”
“五十萬。”
“…”
“孫總鏢嫌少了?無妨,多多益善。”
“近兩年鏢局經營不當,老夫,咳,孫某一時拿不出五十萬現銀。”
“可以分期付款嘛,利息就按錢莊的利率來算。”
“那倒不必,只需寬限兩日即可,但…”孫長運用一種極其復雜的眼神盯著姜慕白,像是威脅又像是懇求地問道,“我如何能信你?”
姜慕白與他對視片晌,看明白了。
孫長運是擔心姜慕白收取賠款后仍懷恨在心,將來修行精進之后還會來找孫家算賬。
那眼神里的懇求,是在求姜慕白放孫家老小六十八口一條生路。
那眼神里的威脅,是要脅迫姜慕白當場立下不可違背的誓言,否則他很可能孤注一擲,殺了姜慕白永絕后患。
至于殺死劍閣親傳弟子的后果…
他雖承受不了劍閣的怒火,可至少劍閣顧及名聲,不會滅他滿門。
為免孫長運狗急跳墻,姜慕白立即以右手大拇指扣住小指,豎起食指、中指與無名指舉過頭頂,朗聲道:“天地可鑒,日月可證,若我食言,則劍心蒙塵,大道受阻,永世不得超脫。”
劍心蒙塵、大道受阻,意味著修為境界停滯不前,對于一個天縱奇才的修士而言,這算得上是最鄭重的誓言。
畢竟孫家于姜慕白既沒有殺父之仇亦沒有奪妻之恨,他作為一個有望通玄甚至洞虛的劍道天才,無論如何不可能為了一個小小的孫家,放棄通天大道。
孫長運長吁一口氣,拱手道:“三日之內,孫某必將奉上五十萬永安通寶。”
姜慕白也松了口氣,他收起手雷還了個禮,起身要走。
“姜…”孫長運跟著起身,竟彎腰深深鞠躬,“此事,實在是小老兒一時糊涂,與我親族毫無干系。您…您是天之驕子,鯤鵬展翅九萬里,不必看我等這般螻蟻。”
言下之意,以孫家的實力,根本威脅不到姜慕白,所以姜慕白不必擔憂留下禍根,也不必想方設法請旁人鏟除他的家族。
姜慕白原本沒有這個想法,可看見孫長運如此隱忍,反倒生出些許殺意。
想起剛立的誓言,他拍了拍劍鞘,冷聲道:“若孫總鏢放下仇怨,那就當以前的事情沒有發生過。若孫總鏢還對我和我的親朋好友懷有惡意…”
“我會殺你全家。”
說完,姜慕白捂住胸口傷處,忍著對自身表現的厭惡,匆匆離去。
孫長運拄著手杖,眼神空洞地望著門外,身形似乎抖了兩下。
過了約有一炷香的功夫,他慢慢走到孫長文的靈牌前,噗通一聲跪倒,哀聲長嘆。
“阿弟,大哥無能,對不住你。”
(PS:為什么要寫這兩章?
文青的解釋:因為我心中的江湖是這個樣子,可以單純,可以對錯分明,可以快意恩仇,但更多的是復雜,是理不清的恩怨情仇,是數不盡的妥協、忍讓與利益交換。不要說這樣的江湖不美,相比一個不切實際甚至不合邏輯的幻想故事,我更愿意看到一個“不美”的江湖在眾多角色的作用下體現出“美”。
瓜皮的解釋:我最近每天高強度學習十到十二個小時,我太難了,我想水兩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