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是真正的“諸神的黃昏”,是不屈的生命和吞沒一切的病魔之間的終極較量。
可以倒下,可以死,但絕不放棄,絕不屈服!
如果是自己,在面對未知的死亡或者幽冥之前,是否可以如同他們一般鎮定是否可以如同他們一般體面?
似乎自己更容易放棄,也更容易屈服!
在自己退役的時候,就已經放棄過一次。
在李小午第一次提出要和自己分手的時候,又放棄了一次。
而現在,自己似乎正在想要放棄第三次。
絕不!
眼前這一個一個孱弱的人,連站立和轉身都需要人幫助,甚至連呼吸都感覺在化費著巨大的精力的人,明明知道未來沒有希望,他們卻在堅持。
自己依然有可以改變整個世界的力量,又怎么可以放棄?
張七突然覺得俞嫣然說的是對的,自己一直在說八種距離,并且把八種距離放在了平等的位置上。
可是,很顯然,對人生的距離而言,最遠的莫過于生死,也只有在生死之間,才可以見到大義,可以見到最高貴的精神。
臺上,俞嫣然繼續道:“我們這里大多數的病友都即將面對生死,但是許多病友可能到現在為止,都還沒有十分了解,生命以及精神的方面的定義。
今天,我們很有幸,邀請了甬城大學哲學系胡佳輝教授,他將給我們上一堂這一方面的專業課。
他將為我們講述法國近代著名哲學家、數學家、物理學家、心理學家笛卡爾的著名哲學學說《二元論》,讓我們聽聽黑格爾所推崇的這位‘近代哲學之父’如何解讀心靈、人體、精神等等的概念,以及相互之間的聯系。
同時,我有一個消息要宣布,年關將近,有一批愛心人士給我們暮光互助會送來一批愛心物質和錢款,家庭有困難的病友,可以前來登記,我們將在年底前把這些愛心物質和錢款送到大家手中。
好了,下面我們掌聲有請胡佳輝教授給我們上課......”
為了照顧所有病友的文化水平,胡佳輝教授的這堂一個半小時的哲學課真正可以用一個深入淺出來形容。
雖然張七一直在上mba課程,但是他的學習體系很不完整,象這種哲學課更是從來沒有聽過,也沒有查過相關資料,所以胡佳輝的這堂課,讓他也感覺到有了新的認識和提高。
而更多的病友剛都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讓張七不由得想起一個成語:“早聞道,夕死足矣”!
在送俞嫣然回家去的路上,張七很認真對俞嫣然表示感謝:“阿姨,在這個互助會中,你是創始人嗎?”
俞嫣然搖搖頭:“不是的,這個互助會已經成立十一年了,很遺憾的是,當年創建這個互助會的那些病友,已經全都離世了。
在互助會中,資格最老的,就是現在的病友張苗富先生,他本來今天是要來的,只不過醫生前兩天又給他發了一次病危通知書,他的家人一定不同意他出場,他才只能放棄,所以委托我來主持這次的會議。”
張七一愣:“難道,真的沒有奇跡嗎?”
俞嫣然的神色黯然:“我也希望有,可是,人誰不死?何況我們,都是早就被判了死刑的。
但是也沒有必要悲觀,對我們來說,多撐過一次,多挨過一天,就是奇跡!”
張七不由得感嘆:“阿姨,你說的太好了,你得相信,真的會有奇跡的,一定會有的。”
他相信,夏青在見到李飛雨這張臉以后,自然就會明白自己的意圖,而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一個人可以替俞嫣然在美國找到治愈的辦法,這個人一定是慕輕舞。
俞嫣然看著他:“小張,似乎這場會議,讓你感觸良多?”
張七拼命的點頭:“得確很多,這次的會議,讓我領略到了父親當年離世時候的真正心情,也讓我想要問父親的許多問題有了答應。
我以前總說,時間最可怕之處,莫過于讓身邊的人,一個一個的離去,每一次的離去,卻會在心上留下不可愈合的巨大傷疤。
可是我現在也明白了,那個不是傷疤,是他們留在我們心上的記憶,我們需要帶著這個記憶前行,讓更多的人相信他們從來都不曾離開。
直到有一個,我離開的時候,我會和這些傷疤一起粉碎,然后找到他們,繼續和他們未盡的一切。
大家說的沒有錯,死并沒有那么可怕,過去無數年在地球上死了那么多的人,誰也不會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后一個,永遠向著自己的目標前行,即使倒在路上了,也沒有什么害怕和遺憾。
永不屈服,永不放棄。”
俞嫣然沒有應話,只是呆呆地看著前方,一直沉默著。
張七看她神色似乎不虞,問道:“阿姨,你怎么了?是不是身體很不舒服?”
俞嫣然笑了笑:“沒有什么,只是現在身體不如從前,主持這樣的會,還是有些勞累!”
張七有點擔心:“你這幾天,不是還要給他們送東西嗎?”
俞嫣然點點頭:“是啊,愛心人士的好意,總不能拂了,不然會讓人寒心的,對了,明天你有空嗎?有空的話,幫我一起張羅這個事,如果沒有空,那就算了。”
張七有點小興奮:“有空,就算沒有空,我也想看看這些病友,看看他們如何在堅持,又如何在生活?是不是每個人都能像您一樣看淡生死?”
俞嫣然歪著頭看了他很久,問道:“小張,在你的眼中,我真的是很看淡生死嗎?”
張七拼命點頭:“阿姨,就如我們第一面時所說的話。
我見過好幾個得了重病的老人家的家庭,可以毫不夸張的說,他們的家都被病魔給徹底摧毀了。
那種完全就不象一個家庭,而像是被上天遺棄的角落,沒有希望,沒有生機。
但是你讓我看到了完全不一樣的生命,如此高貴,如此從容,獨一無二。
如果每一個重病晚期的生命,都能如同您一般的淡定,那么世界就會少許多的哭泣,也少許多的悲劇!”
俞嫣然暗暗嘆了口氣,沒有繼續張七的話題。
張七卻依然沉浸在小興奮之中:“阿姨,小雨什么時候回家,我請你們兩個吃飯吧,以表示我對你讓我參加這次會議的感謝!”
俞嫣然反問道:“為什么以這個理由請我吃飯,為什么不是你第二次見到我,所以請我和飛飛吃飯?”
張七一愕,心里打了自己一個嘴巴,自己差點忘了,在俞嫣然的眼中,自己是李飛雨的男朋友。
他連忙改正道:“不好意思啊阿姨,這個這個,我只是覺得光是那個理由,您可能不會答應我的飯局。”
俞嫣然的頭一歪:“不會啊,這個理由才最好,以后你和飛飛以這個理由來請我吃飯,不管什么時候,我都會答應!”
張七滿頭黑線,只好連連道:“是是是!阿姨我記住了。”
俞嫣然才有點高興:“乖......”
第二天一早,張七早早就跟著俞嫣然開始了慰問之旅,慰問品大多都是一些油鹽米和零食之類的,也有一點點現金,被裝在幾個紅包里。
不過申請慰問品的人也不多,需要落實到俞嫣然頭上的只有四戶,張七直接把所有的東西都裝到了自己那輛大別克上。
這讓張七有點錯覺,自己在老家過年的時候,總會去小萍她們家安慰一下,現在到了甬城,居然又做起了這樣的工作,這簡直成了一種宿命。
但是第一戶人家就讓張七產生了糟糕的感覺。
這是一戶比俞嫣然家看上去還要高大上的人家,不光院落更大,外墻也全部用玻璃和瓷磚裝飾的金壁輝煌,門前居然還停著不少的豪車,其中有一輛摩托車,張七看很是眼熟。
難道也是與俞嫣然家一樣,是租在大屋邊上的小屋子里的嗎?可是似乎也不太像啊,張七忍不住吐糟:
“阿姨,這戶人家會不會有點太貪小了,條件這么好,居然貪圖這么點慰問品?”
俞嫣然笑笑:“有些事情,不能光看外表,只有走得足夠近,才能看清事情的真相。”
張七和俞嫣然帶著東西向主屋走去,主屋擠滿了人,張七看到一張熟悉的臉,胡哥居然也在這里,他也看見了張七,連忙向旁邊一縮,縮進了一堆人中間。
張七頓時想起來了,門口那臺停著的摩托車,是胡哥的那輛寶馬,胡哥在這里干嘛呢?
看著胡哥的表情,張七可不認為這里會是胡哥的家,不相信他是來串門,走親戚,送愛心的。
不過,他既然裝看不見自己,自己自然也可以少了許多麻煩,就當自己看不見吧,他微笑著,目光掠過,裝作沒看見胡哥。
男主人不在家,那些擠在主屋里的人也一個一個目露兇光,讓人很不舒服,俞嫣然和社區干部,首先表明了來意,女主人瞪了那些人一眼,然后把張七等三人迎上了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