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背負了太多責任,被折磨的不愿意掙扎的中年人。
閔柔的心中無比的恍惚,她似乎又看到了,那個年輕的李延河,正陽光、純凈、溫柔到近乎透明的對自己微笑著。
她曾經無比的迷戀這樣的笑容,也無比深愛這樣的笑容。
可是在兩個人生活在一起的無數年中,閔柔用無限的柔腸緩慢的軟化了李延河,讓李延河漸漸變得與那些功利的中年人不再有任何的區別,讓他漸漸如同一般的政治家一樣算計、權衡和妥協。
閔柔突然想起來,當年受創最重人,其實不是自己,而是李延河。
他好不容易從那場戰爭中幸存下來,可是等他回來以后,卻發現他幾乎已經失去了全部:他引以為生死的戰友兄弟、他最愛的人還有愛人肚子里的孩子。
那個時候,支撐他繼續生活下去的也許只有曲玉霞和孩子或許還活著這一點微弱的希望,還有閔柔在他身邊無微不至的關照。
幾乎將近二十年的時間,李延河才慢慢的恢復過來,然后上帝終于向他打開了一扇窗,張慕來了。
他首先帶來了張人苗,這個當年李延河最關注的戰友的信息,也讓他看到張家山坡上的戰友空冢,再接著張慕又找到他的女兒,那個時候的李延河前所未有的生機勃勃,這種活力,她這個枕邊人最能感受的到。
突然這一切噶然而止,剛在他享受舐犢之情的時候,女兒就突然過世了,而且可能是一場被陰謀的死亡。
再接下來,閔柔又抽掉了支撐李延河的最后幾根柱子:
他最為珍視的家庭親情——他的父親和兄弟對他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溫情;
他的視若已出的李小午背叛了張慕,也背叛了他,偷偷去帝都嫁給了江承業;
他的工作也被人陰謀,結果被停職;
就是閔柔自己,也是表面支持他,暗地里卻一直對他作對。
現在就連張慕也跟他鬧翻了,還把他氣出病來。
除了閔柔,現在的李延河幾乎已經一無所有了!
所以閔柔明白了,李延河現在的這種態度,這種對自己的寵溺,是因為她真的已經是他的唯一了。
所以,不論自己做過什么,李延河都不打算追究,因為他真的已經不能再失去了。
讓閔柔的心在一瞬間疼得如同要裂開。
她深愛李延河的初心,是因為李延河身上的純凈、光膽和正直,那種品質讓她一生都為之癡迷。
可是從與李延河開始一起生活的那一刻開始,她都一直在用她的柔情,慢慢改變李延河的那種剛強,讓他像政治家一樣的思考、構陷、計算、妥協、糊涂。
終于,現在的李延河已經成了她想要的模樣——那個與她最初喜歡的人,完全不一樣的人,可是這樣的李延河,真的是自己想要的李延河嗎?
“對不起,延河哥哥。”她在心底里小聲說著。
于是她俯下身體,歪著頭,用自己的臉輕輕的挨著李延河的臉,小聲道:
“對不起,延河,我不該告訴那件事,因為那件事跟你無關,你不要因為那件事有任何的愧疚,我也從來沒有怪過你,你原來怎么對我,還怎么對我。
如果你想要讓人追查飛雪的死因,你讓人去查吧,我不會攔著你,如果你要我幫忙,我可以給你找人,就算他們認為我有嫌疑,要把我抓進去,我也一定全力配合。
如果你想幫著小慕把小午贏回來,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我們倆是夫妻,是一家人,小慕和小午都是我們的孩子,他們不管怎么爭,都是家里的事情,只競爭,不吵架。
我也一定加快動作,保證在年底之前至少回到原來的崗位,好嗎?”
李延河的眼神深處,有什么光閃了一下,可是馬上又熄滅了,變成一片死灰,他輕聲道:“你安排就好了,我都聽你的。”
這句回答讓閔柔更加心疼。
自己,真的做的很過分嗎?
自己這后面的二十年,做錯了嗎?
帶著這種亂糟糟的心情,第二天中午,閔柔在老地方見到了童安誠,童安誠已經早早在房間里等候,這讓閔柔呆了一呆:“你怎么進來的?”
童安誠得意地笑著:“這個酒店老板不是我好兄弟嗎?我跟他們要了個房卡,然后提前給你帶來了幾瓶很好的紅酒,想給你個驚......”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閔柔已經驚叫起來:“童安誠你瘋了嗎?你把我們之間的關系告訴你那個狐朋狗友了嗎?”
童安誠馬上否認道:“沒有,沒有,你知道我一向守口如瓶,沒有任何人知道我來見你的。”
閔柔象個暴怒的母獅子:“你什么腦子啊?還守口如瓶?
你莫名其妙的跟他要客戶的鑰匙,他肯定會好奇你想進的是誰的房間,只要他一查,就立刻能查到我長期住在這個房間里,再加上上次喜宴的時候所發生的那些事,只要他有一點腦子就能猜到我們兩個不正常吧?
你說,你到底跟他說什么了?是不是跟他炫耀了?”
童安誠連連搖手否認:“絕對不會,絕對不會,柔柔,你多慮了,我沒有告訴我的朋友,而是直接跟服務臺打了招呼而已。
那些服務員都知道我跟他們老板的關系,他們都很聰明,不會問,也不會查的。”
閔柔更加生氣:“什么叫他們都很聰明,都很聰明的意思那就是認為我們兩個已經有關系了對不對?
你說他們不會問,也不會查,那是他們表面不會問不會查,實際上他們肯定會偷偷查,然后把查到的信息當作某種資源,說不定什么時候敲詐信就會到了你我的頭上,這些你到底想過了沒有?”
童安誠拍著胸脯:“借他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真的,柔柔你放心吧,下次我一定不會犯這個錯誤了,要不我在你旁邊也開個房間,長期留著,這樣就沒人好懷疑了。”
閔柔怒不可遏:“你在我邊上開個房間?還沒人懷疑?
童安誠你是怎么想的,你是不是想讓全世界都知道我們兩個的事,然后倒逼著我離開老李,只能跟著你是不是?
不行,不行,我得馬上退掉這個房間,以后這個酒店再也不能來了,不然的話,出事只是時間問題。”
她一邊說話,一邊開始急急地去收拾東西。
童安誠一急,連忙從后面緊緊抱住了閔柔:“柔柔,對不起,對不起,你放心,不管用什么辦法,我會今天的事情給處理好的,也會把一切影響給消除掉的,我絕對不會給你惹禍的。”
閔柔一把甩開了他:“事情一旦做了,就不可能再收回來,你去消除影響的結果只會讓影響更大,現在,我們的關系算是半曝光了,會不會被人發現只能看老天的眷顧了。
我真的不該跟你有什么糾纏,你做事情太不小心了,上次忘了關門我還沒有責備你,想不到馬上又犯同樣的錯誤。
以后我們還是各管各的吧,能分多干凈就分多干凈,免得什么天下掉個石頭下來把我給砸死。”
卻不料童安誠撲通一聲就跪在地上:“柔柔,對不起,是我錯了,是我不好,可是我本意只是想給你一個驚喜。
我只是跟他們說,我只是送點東西,這種事情,有些領導住在這里的時候,我們經常會干,他們不會懷疑的。
而且,柜臺也不知道我進了那一個房間,而是跟樓層的打掃衛生的阿姨打了聲招呼,讓她開得門,這種阿姨,什么都不懂,不會亂說什么,亂傳什么的。”
閔柔呆了呆,她倒確實完全沒想到童安誠竟然會下跪,這讓她想起來,童安誠可能是那種連人都敢殺的瘋子,自己現在還沒到可以跟他翻臉的時候,萬一他像瘋狗一樣到處亂咬,到時候自己真的會被拖下水的。
她只好暫停收拾東西的動作,把童安誠扶了起來:“安誠,男兒膝下有黃金,跪天跪地跪父母,怎么可以隨便對我下跪?”
童安誠立刻高興起來,高興地道:“天地父母加起來,也比不上一個你重要,在這里,你是我的一切,我跪你,不丟臉。”
閔柔在心里嘆了口氣,童安誠終究只是這樣的童安誠,就算與毫無斗志的李延河比起來,也像是個小丑,不過,正是因為他是這樣的童安誠,才會一輩子對她如此癡情吧。
童安誠卻以為風波已經過去,像一條家貓一樣在閔柔的身上亂湊:“柔柔,你今天用的是什么香水,真的好香,我好喜歡,下次我買幾瓶來,在車上辦公室里也噴一噴,讓我時時可以聞到你的味道。”
閔柔的臉一翻:“你干什么?剛說過以后不會犯這樣的錯誤了,轉頭就忘了,如果你這樣沒記性,以后真的別跟我來往了。”
童安誠勃然變色,馬上道歉:“是是是,我傻了,你放心吧,任何與你有關的事情,我都會回避的,一定不會讓任何人有哪怕有一點想法的。”
閔柔這才把臉色恢復了幾分,童安誠馬上用這幾分顏色開了染坊,整個人都不規矩起來,閔柔一把阻攔了他:“這幾天煩得很,沒心情,有事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