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靖發現自己的觀念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沖擊。
他不想再在這個事情上扯下去了,還是跟張慕說說家事吧。
他拍拍張慕的肩膀:“小張,我還有一個事一直想不明白。”
張慕連忙應道:“二叔你說。”
陳平靖回憶道:“你父親過世以后,我曾經去你老家找過你母親,可是到了你老家以后,他們卻告訴我,你家里早已經搬掉了,你們搬到什么地方去了”
張慕苦笑道:“其實沒搬,我爸把自己家的屋基地和房子與學校里的房子互換了,全家搬到我母親教書的學校里邊了。
我當時還小,也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這么做,也不知道他怎么跟村里商量的,他只是告訴我,為了我媽教書方便一些,我當時還小,什么也不會問,所以什么也不知道。
而且我爸跟人告誡過,如果不是本鄉的人來找他,就不要把新地址說出去,你來找人,自然是不可能找到了。”
陳平靖恍然大悟:“怪不得我那時候去的時候,村里的人都盯著我,把我當賊似的。”
張慕舉起酒杯以示歉意:“我們當地比較閉塞,平時除了本鄉本村,沒什么外人,所以對外面來的人挺抗拒的.
我們村還好,如果是一個生苗的村子,都未必肯讓你進去。”
陳平靖點點頭:“我倒也是,幸虧我那個時候是穿軍裝去的,當地人對部隊的人還算客氣,那個時候是嚴打之前,治安有點不好,得確挺亂的。”
張慕搖搖頭:“我們鄉下,民風雖然彪悍,不過自己本鄉本土這間還算很友好,就是對外來者很排斥,連案件都發生過。”
陳平靖也不再提這段歷史了:“還是得怪我,沒有仔細找,讓你和你媽受苦了!”
張慕搖搖頭:“我爸存心不讓你們找到,肯定找不到的,反正現在都熬過來了,挺好的,真的!”
陳平靖點點頭:“嗯,你現在的成就,足以告慰你父親了!”
他又轉頭對單飛雪道:“飛雪,我知道你對你父親還有想法,今天我不管該說,不該說,我說句公道話,你可能對你爸有些誤會了。
你爸和你媽跟你講過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了嗎?
單飛雪搖搖頭:“我媽沒怎么跟我講過,她只跟我說我爸是個英雄,很了不起,可惜我還沒出生就死了。”
她的聲音很黯然:“只是她根本沒想到原來我爸沒死。”
張慕在一旁補充道:“三叔沒跟飛雪好好交流過,倒是我那天提出三叔跟飛雪媽媽之間的往事,不過我也知之甚少,二叔你肯定知道這其中的故事,要不你說說看。”
陳平靖點點頭:“飛雪,你真的不應該怪你爸,這些年,你爸雖然在事業上很成功,柔嫂子也一直在他身邊,但是他心里卻很苦,他從來沒有一刻忘記你母親。
當年,你爸爸雖然跟你媽的認識時間很短,可是那種感情真的很深很深。
別的不說,那個是候我們在拉練,可是你爸每天晚上都偷偷溜出去找你媽,你要知道,在部隊里這些是嚴重違反軍紀的。任何被發現一次,他都得脫掉那件軍服。
而且他本來是想跟你母親馬上結婚的,可是當時部隊有傳言說要去兩山輪戰,犧牲的可能性很大,才沒有立刻成婚。
當時他很猶豫,一方面他想跟你母親盡快在一起,另一方面又怕自己一旦犧牲了,你母親孤零零的一個人,肯定不幸福,所以那個時候他經常為這事愁的整宿整宿都睡不著。
可沒想到沒多久后,你母親就有了你,你父親就趕緊向部隊提報告,只是你父親是個軍官,審查相對復雜,尤其是你母親是少數民族的,所以手續辦的很慢。
天不隨人愿,這里的結婚的批準報告還沒下來,我們的部隊就緊急出發了。
到了老山前線以后,你父親和母親真正是南轅北轍,中間隔著整整一個國家。
那個時候沒有電話,一封信也好久好久才能收得到,等到上了前線以后,收信就更加慢了。
可即使在最艱苦的作戰環境里,你父親也親自天天給你母親寫信,你母親的照片一直被你父親隨身帶著,他時不時都要拿出來看看。
你知道嗎?你父親原來是一個脾氣十分火爆的人,可是自從與你母親戀愛以后幾乎變了一個人,變得又溫柔又體貼,就連對戰士們都變得十分和善。
所以你母親在我們的連隊里有一個外號,叫“嫂娘娘”,我們連隊的戰士都特別喜歡你母親。
后來的事你們肯定都知道的,你父親和小張的父親帶著十一名兄弟深入敵后,只有小張父親一個人回來,告訴部隊包括你父親在內的所有戰士全部犧牲了。
于是部隊追封你父親為烈士,只是當時你父親沒有結婚,所以只是把你父親犧牲的信息發給你父親家里。
實際你父親并不是犧牲,而是不幸失蹤,直到六個月后才被人找到,他從你母親寄來的信里知道她已經去你家里了,就向上級報批趕緊回家想娶你母親。
可是到了家里,卻發現你母親根本沒在家里,而是失蹤了。
你父親雖然跟家里人提過你母親的事,還讓你家里人有所準備,但畢竟你父親的家人從來沒見過你母親,家里的親戚鄰居更不可能知道你母親。
可能你母親也沒跟他們好好溝通,也可能是你母親剛好遇到了一個不熟悉的親戚,也可能是你母親聽到你父親犧牲的消息以后傷心欲絕,根本無法思考。
總之你母親根本跟你父親的家人好好的溝通,甚至沒有在家里作什么逗留,直接自顧自走掉了 等到你大伯二伯他們知道你母親來過,再回頭找你母親時,卻發現人海茫茫,根本無處找尋,甚至他們無法確定找上門來的人就是你母親,所以也就錯過了。
盡管是這樣,你家里人還是去認真四處找尋你母親,可尋找的結果卻是有人看見你母親投了渭河,河水很大,當地仔細打撈了很久,最終一無所獲,所以只能不了了之。
你父親興高采烈的回了家,卻得到了這個噩耗,再加上你父親雖然在戰場上撿回一條命,身體卻垮掉了,所以當時就生病了。
可是你父親卻存在萬一念頭,于是全然不顧病體,急急地趕到草原上我母親的部落,得到的答應卻是你母親離開以后就回來過。
你父親的身體底子差,帶病趕路,再加上傷心欲絕,當時就昏迷了,部落里醫療條件很差,你父親差點沒搶救過來,最后還是部落去旗里打電話,然后部隊直接派直升機來接,才把你父親再一次搶救過來的。
在那后來的幾年,他用盡一切辦法去追尋,去查訪,他去過你母親老家的所有親戚的部落,也把渭河沿岸乃至黃河的每一個村莊都問遍了,可是沒有一個人曾經見過你母親。
直到很久以后,有人說當年在渭口入黃河的河口曾經埋過一個落水死去的孕婦,你父親急急去尋找,可是那具無名尸體早已腐爛只剩下骨骸,根本無法辯認,只能從骨骼大小依稀與你母親有點相像。
在那以后,你父親才終于停止了尋找。
可是盡管如此,那么多年,他也一直存著萬一的希望,所以盡管與柔嫂子那么多年了,卻也一直不領證,就是因為心結難解。
所以,這一次真的不能怪你父親,只能怪命運弄人。”
他盯著單飛雪,很認真地說道:“飛雪,二叔我跟你父親雖然不是親兄弟,但卻是半輩子比親兄弟還要親的兄弟。
我可以以人格起誓作為擔保,你父親對你母親,對你的疼愛遠遠超過他自己的生命,你一直不敢徹底原諒他,會成為他最大的心結。”
他加強了口氣,特別強調道:“所以,如果可以的話,你盡早把對你父親的恨放下吧?”
陳平靖的話還才說到一半的時候,單飛雪的眼淚已經滾滾而下,張慕生怕她情緒過于激動會導致記憶重現,只好時時刻刻關注她的情緒變化。
幸好,壞情況沒有重現,等陳平靖的所有話說完以后,單飛雪擦了擦眼淚,輕聲道:“謝謝二叔跟我說這一切,我知道了,我盡早適應這個新身份吧。”
裴菲在一旁牽起她的手,柔聲安慰道:“可憐的孩子,你受苦了!”
這句話再一次勾起了單飛雪的眼淚,她不由得靠在裴菲的肩頭失聲痛哭:“其實我不苦,我媽是真的苦。
可我媽也不苦,她始終相信我父親,她心里苦,又不苦。
只是命運,實在殘酷了!”
她現在越來越能理解和體會這種感覺,也越來越相信父親和母親之間的深厚感情。
這不是她第一次聽到關于父親和母親的事,如果張慕只是從李延河那里轉述的話所以可能會打折扣的話,那么陳平靖作為當事人,可信度就高多了。
而且以陳平靖這樣的為人和他所處的地位,他不太可能為此說謊。
單飛雪也終于相信父親配得上母親的深情和厚愛,所以,作為女兒,自己應該放下了。
到了想想怎么做好一個女兒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