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顏少秦常常會綻放出天真可愛的笑容,為自己在河里抓到魚這樣微不足道的事兒喝采,為自己做了一頓普通的農家菜高興地拍著小手掌,寒冷的夜里會蜷縮在自己懷中熟睡,他是單純地喜歡自己,依靠自己,把自己當成最重要又唯一可以依賴的親人。
但后來,顏少秦天真的笑容越來越少,恭敬的冷漠越來越多。他的個子長得比自己還高,在顏少秦眼中,自己變成了一個任性的孩子,一個需要仆人小心保護的孩子。
云河輕嘆一聲,伸出纖纖的手在顏少秦皺著的眉頭間揉了揉,把那哀愁撫平,然后用悲傷的聲音道:“自從你懂事以來,你就對我關起了心里那扇門,不論多少次我想對你訴說心聲,你總是裝成仆人避開我,今天我不管你睡著還是醒著,避無可避了吧?”
一串眼淚落下來,靜靜地滴在顏少秦的枯黃的臉頰,那是云河的眼淚,只聽得他那纖細得令人心痛的聲音又接著說:“傻孩子,我知道你可以為了我連命也不要,可你又知不知道,我也一樣,為了你,我也可以連命都不要!在我心里,你跟小武都是一樣的,都是我的至親。”
“主人…”顏少秦突然睜開眼睛,哭了。
其實很早之前他就醒了,只是全身沒有一絲力氣,眼皮沉重得如鐵鉛澆注,他是連睜開眼皮的力氣都沒有。
云河所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聽得見,包括他聲音中哭著的顫聲。
知道云河中了很深的劇毒,身心和靈魂早就虛弱不堪,是絕對不能傷懷,否則病情會惡化,顏少秦只想快點醒過來,阻止云河哭下去。
他不知道掙扎了多久,才奪回身軀的掌控權,他努力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第一幕,果然是任性的主人已經哭腫了眼睛。
為了自己哭成這樣,顏少秦很內疚,也很感動,也很心痛,忍不住眼淚就奪眶而出。
他知道云河對自己的感情,只是他不愿意面對而已,或許以仆人的身份相處,比起兄弟啥的更自在。但對云河的感情就像他的眼淚那般誠實,阻也阻不止,唯一不誠實的是他的嘴,所以醒來的第一句話,還是喚他為“主人”。
“主人,別哭,我沒事了。”顏少秦為了證明自己沒事,掙扎著坐起來。
一抹青影沖入他懷中。
顏少秦心中的冰墻一下子就垮了,雙臂抖著摟住那個人。
“秦秦,我跟你說了多少次,無論做什么事,首先要保證自己的安全,你為什么總是不聽話?你是故意氣我的嗎?嗚嗚!”云河又哭又罵,更多是開心,因為他的秦秦終于醒了。
顏少秦受了極重的內傷,就算換成慕雪逸也回天乏力。雖然保住了性命,也不知道要昏迷多久才能醒,所以云河便不停地跟顏少秦說話,希望能喚回顏少秦的意識。
現在人醒了,自然就沒事。
云河又高興得掉眼淚了,唯一不滿的是,他喋喋不休地哭訴了兩天,不斷幫顏少秦回憶過去種種,而顏少秦就像一塊頑石,醒來第一句話還是以“主人”尊稱他,這可把云河氣壞了。
“秦秦,我有名字的!不要再叫我主人,能不能像小時候一樣?如果你當我是兄弟,叫我一聲哥,如果你當我是朋友,就叫我云河…”云河把頭埋在顏少秦的懷中。
“主人,不可以。你的身份無比尊貴,我不能冒犯你。”顏少秦一臉正經地說著,醒來不到幾個瞬間,他已經恢復了往日那種平靜而冷漠的神態。
他暗暗運氣查了一下自己的傷勢,知道破碎的氣海還沒有修復,鎮定地說:“主人,請放心,我會盡快想辦法恢復修為,只要我還有一口氣,我仍會守護在你身邊。”
云河抬起來,淚眼蒙蒙地凝望著顏少秦那張近乎面癱的臉。
從顏少秦的神態看來,他的確是好多了,這樣的說話風格的確很像他,即使氣海破碎了,仍這么從容鎮定,不愧是顏少秦。
看來想從顏少秦嘴里聽一聲“哥”或者“云河”真是難過登青天,自己白白哭了兩天。
“主人,我累了,想休息一下。”顏少秦下了逐客令。其實他是不好意思再面對云河,他害怕這樣下去,自己會忍不住做出逾界的事。
“好吧!”云河嘆了一口氣,從顏少秦懷中站起來,抹了一把眼淚,幽幽道:“總之沒事就好,我不打擾你了,你再睡一會,等你醒了我讓希希送些粥來。”云河心里很失落,他知道顏少秦又在回避他了。
每次自己想靠近他一點,他就像一只驚弓之鳥,對自己敬而遠之。
云河帶著一臉的疲倦離開了這個房間,留給顏少秦的只是一個落寞的背影。
這個背影讓彥少秦看得心痛,他多么想把云河叫住,跟他說聲對不起,其實他心里是當云河當成親人的,潛意識里多么想喊他一聲“哥”,可是這兩個字到了咽喉的時候就莫名地被卡住,終于說出來就變成了恭敬的“主人”。
房間里只剩下顏少秦一個人。他低下頭,看著脖子掛著的吊墜。他能感應到從吊墜里散發出來的一陣陣清涼的力量正不斷滲入他的四肢百骸,迅速地修復著他的傷勢。
他又怎會認不出這個是云河的吊墜。
自己在氣海破碎的狀態下受了那種傷正常來說是沒救的。一定是云河用這個吊墜救了自己。
一直以來,這個吊墜云河從不離身。他說過,這是他母親留給他的唯一信物,對他來說很重要。現在云河為了救自己連最重要的信物都舍得給自己戴,可想而知他有多在乎自己!
還有這兩天以來不眠不休的守護,喋喋不休的細語。云河為他做的一切,他都知道,只是他無法跨過心里那道坎去坦然接受這份親情。
云河一向都很直率勇氣,只是自己在逃避而已!
作為一個忠心的仆人,生存的意義就是守護主人,哪怕雙手沾滿鮮血,鞠躬盡瘁,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如果有一天,自己會離開這個世界,那么顏少秦寧愿,云河對自己的感情越是淡越好,這樣即將自己真的不在了,云河也不會太傷心。
就是這道坎,這份守護云河的心思,顏少秦心甘情愿單純地去充當仆人的角色,把所有主仆之外的感情封印在內心,冷面以對。
可每當看到云河的眼淚,顏少秦總是有種錯覺,自己是不是錯了?對他撼動最大的莫過于自己在睜開眼睛前,云河在他耳邊說的那一番話。
我也愿意為你死!
這句話,無疑是狠狠地鞭笞著他那顆堅持只做一個忠仆的心。
唐紫希聽說顏少秦醒了,便按照云河的吩咐送了些新鮮的稀粥過去,還溫柔地一勺一勺盛給他喝。
顏少秦是個顏皮薄的家伙,哪敢接受唐紫希的侍候?云河是主人的話,唐紫希就是主母了!那就大大的不敬!說什么都不愿意。奈何他手腳的力量還沒恢復,連碗都拿不穩,唐紫希只好讓千瞳來。
她總覺得顏少秦這倔脾氣是不是要改一改了?受傷了還像一個刺猬不讓人親近的呢!走出房間,看到云河一個人坐在后院的門檻。他托著腮,望著灰茫茫的天空發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眼神有些憂郁。
想到連自己都被顏少秦招呼了一個閉門羹,恐怕小丈夫也是被顏少秦的執著冷落了吧?
唐紫希不動聲色地坐在云河身邊,肩并肩地靠著他,一只不安份的手繞過那纖腰像豪氣的爺們那樣摟住他,笑瞇瞇道:“小云河,秦秦醒了不是該高興嗎?你傷感什么?”
“秦秦這個壞家伙,總是口是心非,叫他老實地稱呼我一聲就那么難!”云河氣呼呼地說,“小武就聽話多了。”
“小云河,秦秦什么惹著你了?難道他對你無禮?”唐紫希驚訝地問。
“沒有無禮,反而是太有禮貌了!主人前主人后地喚著,我聽了十年,耳朵都膩了!說什么都不肯認我這個兄弟。我就想聽他叫我一聲哥而已!我都哭著求他了,他怎么都不肯答應。你說他是不是冥頑不靈鐵石心腸?”云河長嘆一聲。
原來如此!難怪無論是顏少秦還是云河都是愁苦深大的苦瓜臉。
唐紫希笑了笑,道:“小云河,人非草木,朝夕相處又怎會沒有感情?顏少秦這么固執可能是有苦衷。其實他心里有你就行了,稱呼這些只是形式,無論他怎么叫你,他對你的感情都不會變,仍是會繼續守護你,不會離開你,而你同樣會對他真誠相待,你們相處不會有任何的改變,你又何必太執著于稱呼?”
云河細細品味唐紫希這一番話,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
無論秦秦叫自己是主人還是云河,這種亦兄亦師的關系都是真的存在的,是沒有人可以撼動的,那自己為何還要糾結這個稱呼?
自己是皇族的一員,又是妖狐,身為一個平民跟皇族稱兄道弟會被世人嘲笑成攀龍附鳳,身為一個人族拜妖狐為師又會被世人唾棄成背叛人族。偏偏自己又是一位不得勢的王爺,在現實世界遭遇滿天神佛的追殺,跟自己做兄弟做師徒只有被連累的份。
無論是哪一種情況都對顏少秦不利,還不如以主仆的形式相處自在些,這樣做還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大概秦秦是這樣想的吧?這個單純又可愛的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