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或許皇上甫一回宮,千頭萬緒,國事繁重一時間不得空,也是情有可原。”
婉蕓落寞地搖了搖頭,較真地說道:“皇上不遠萬里去親迎婉瑩,難道那個時候手上就沒有國事了嗎?”
“娘娘,何苦這樣較真兒呢?想得多了自己心里也不痛快!”
主仆倆人還沒有從失落中回轉過來,老遠救聽見婉蓉大喊:“妹妹,出大事兒了!”
婉蕓皺著眉頭說道:“馬上都是孩子的娘了,還是這么咋咋呼呼的。”
茉兒小聲說:“娘娘,別說了。”
婉蓉風風火火地進來,一見婉蕓就說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出什么事兒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紫宸殿那邊出事兒了?”婉蓉上氣不接下氣,湊在火爐邊,一邊烤手取暖,一邊喘著氣息跟婉蕓說道。
茉兒趕緊取了一個手爐,擰開旋鈕,夾了幾塊紅炭放進肚子里,擰了旋蓋,套了一個布袋子,遞給婉蓉。
婉蕓看著婉蓉出去一趟凍得哆哆嗦嗦,也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站起來問道:“出什么事兒了?是皇上?還是婉瑩?”
“是婉瑩。”
“快說,怎么了?”
“一大幫大臣們跪在殿前,要挾皇上將婉瑩驅逐出紫宸殿。”
婉蕓之前夜宿紫宸殿,也被一些大臣指指點點,如今乍聽婉瑩被大臣驅逐,不假思索地說道:“也是這幫大臣閑得慌,皇上帶著哪個妃子過夜,在哪里過夜?也需要他們點頭嗎?”
婉蓉一張凍紅的小臉,已經恢復了神色,抱著手爐說道:“咱們去看看婉瑩吧,現在正是她最為難的時候,咱們看看能不能幫襯幫襯。”
茉兒害怕婉蕓不愿意,直接說道:“大小姐,我們娘娘剛被人下毒,身子都還沒有恢復過來,過一陣子吧。”
婉蓉不再強求,眼神中有些漠離,柔柔地說道:“那你好好養著身子吧,我先去看一看,要是沒什么事兒,我再過來瞧你。”
“姐姐,你也別著急,妹妹不是不去,如今紫宸殿正亂得一鍋粥,咱們不能再過去添亂,姐姐要是不嫌棄,現在妹妹這里住上一晚上,等明日天亮了,咱們姐妹倆一起去找婉瑩。”
婉蓉耳根子軟,也沒有主心骨婉蕓三言兩語,她又不打算去紫宸殿,在迎春宮吃了晚飯還加了一頓夜宵,跟婉蕓聊天到二更,婉蕓尚且說著話,她已經昏昏睡去。
話說婉瑩回宮以后,暫住在紫宸殿。
中宮長樂宮被皇后占據,側宮未央宮住著周玉蔻。除此之外就是普通一般的宮室,皇上當然不肯委屈婉瑩屈就。
婉瑩心中也不甚計較這些,可是既然是報仇的,若是從一開始就委屈求全,報仇的路也注定不好走。
天未亮,柳閣老就帶著一幫文臣跪在紫宸殿外。溫暖如春的東暖閣里,婉瑩穿著絲薄的寢衣,腦袋上勒著坐月子的抹額,悄悄地站在窗前,手剛剛放在窗邊,還未貼住窗戶,刺骨的寒涼,順著指尖,席卷全身。
窗子被拉開一條小小的縫隙,還未熄滅的宮燈的光暈中,柳閣老顫顫巍巍地帶著暖帽,披著大氅跪在丹陛之前。
凌厲的寒風逼著婉瑩后退,婉瑩死死地攥住窗戶,穩穩地站在窗前。
“爹爹被你誣陷致死,如今我甫一進宮,你就帶著大臣們反對鬧事兒,既然咱們倆是宿敵,那就別怪我辣手無情。”
婉瑩透過窗縫,看了一眼柳閣老,只是一眼,便在心中將這張臉碎尸萬斷了一百遍。
冤有頭,債有主。既然找上門來,咱們就比試比試。
婉瑩幽幽地合上了窗戶,冰冷的寒風已經吹透了她身上單薄的衣衫,冰涼的絲綢硬邦邦地貼在身上,那種感覺像極了枷鎖。
同住在紫宸殿,皇上和婉瑩卻沒有共處一室。婉瑩在東暖閣里坐月子,皇上乖乖地睡在西暖閣的暖炕上。中間隔著寬宏的紫宸殿,兩邊還個夾著一列三間的套間,之后才是東西暖閣。
婉瑩起身,驚醒了那只追隨了一路的花貓,幾聲貓叫,喊醒了熟睡中的蕓娘。
見婉瑩穿著中衣站在窗邊,蕓娘急得趕緊拿著大氅,裹了婉瑩,急急地送進了被窩里。
“娘娘,如今是坐月子,要是著了風寒,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婉瑩寡然地笑了笑,指指窗外說道:“已經跪上了。”
蕓娘厭惡地瞪了窗外一眼,趕緊將婉瑩身上的寢被往身下掖。
“隨他們跪吧,只要能扛得住凍。皇上都不管,關咱們什么事兒?”
婉瑩伸出胳膊拉住準備轉身的蕓娘,問道:“去找我娘的人派出去了嗎?”
蕓娘心里一驚,點頭說道:“昨兒一早,我就派人出去找了,放心吧,鶯兒姑娘在外面料理這件事兒,娘娘放心吧。”
“本宮是一刻也不想等了,半年多沒見娘,著實想得慌。”
此時此刻的婉瑩,還不知道自己的親娘,早在半年前,就已經溺斃在師府西花園的荷塘里。投湖自盡還不算最最悲慘,最最悲慘的是,林姨娘已經溺斃在荷花池,又被四個流氓撈出來糟蹋了。
不光婉瑩不知道,除了那四個流氓以外,所有人都不知道。
趙姨娘手上曾經有些蛛絲馬跡,可是找了幾個月,沒有結果,也就不了了之。
林姨娘失蹤了,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最后一次露面是師家抄家當夜,惜珍閣一院子的丫鬟婆子親眼看著她拿著一籃子古董器皿,倉惶出去。
最最不可思議的是:當時行兇的趙錢孫李四個流氓,孫成功抄家有功,借著皇上登基又大干了幾場,幾次下來,竟然在兵部混了一個正七品的頂戴。
婉蕓受寵的時候,孫成功曾經害怕婉蕓清算抄家舊賬,所以背地里曾經試圖暗害當天一起行兇的另外三個流氓。
還未曾得手,卻被流氓錢發覺。后來婉蕓并沒有清算舊賬,孫成功也就放松了暗殺計劃。不巧的是,趙錢孫李四個流氓中的趙姓流氓,入了冬之后,意外暴斃在京城的花柳巷子里,這讓流氓錢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他堅信已經飛黃騰達的孫成功肯定要‘清理’自己這個‘同犯’。
孫成功只顧螳螂捕蟬,卻不知道流氓錢已經識破了他的暗殺計劃。流氓錢縱然識破,他人單勢微,也只能裝作不知道。
婉瑩還不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尋找的親娘,其實就沉在自己家的荷花池里。
大少爺師紹松早就經過婉蕓的周旋,半年前已經從刑部大獄放出來。但是他承受不住家破人亡,師大人暴尸,林姨娘失蹤,還有婉瑩暴斃這些現實,在京郊祖墳的破屋里,日日飲酒虛度。
蕓娘派出去尋找林姨娘下落的人手,找遍整個京城沒有林姨娘的下落,卻不費吹灰之力,找到了蜷縮在破屋中的師紹松。
再見師紹松,婉瑩的心都碎了,自己那個意氣風發,英俊挺拔的哥哥,半年之間,變成一個萎靡憔悴的頹廢之人。
進宮之前,師紹松已經整理梳洗,若是讓婉瑩直面,師紹松在破屋里的光景,估計婉瑩會氣得發瘋,親手燒了紫宸殿都有可能。
群臣反對婉瑩住在紫宸殿,皇上不為所動地在西暖閣用了早飯,如今是正月,各處都是剛剛解開封印。皇上用過早飯,在紫宸殿召見了師紹松,然后讓兄妹兩人在東暖閣獨自見面。
婉瑩經過半年的死里逃生,早就沒有昔日嬌氣蠻橫的脾性,見到哥哥,還未說話,眼淚先流。
靜謐的東暖閣,沙漏‘沙沙’地往下滑沙。婉瑩的眼淚‘吧嗒吧嗒’地打在師紹松的袖子上。
“傻妹妹,見了哥哥哭什么?”師紹松以為婉瑩慘死在會昌山行宮,再見婉瑩,恍若隔世。
“哥哥,你怎么憔悴成這個樣子?”婉瑩早就不再埋怨自己哥哥。
師紹松也不隱瞞,將婉瑩緊緊摟在懷中,長淚縱橫地說道:“婉瑩,哥哥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哥哥真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婉瑩無聲的哭泣根本無法宣泄她內心的悲催,她不顧月子中不能哭泣的禁忌,放聲在東暖閣大哭。
“妹妹,爹爹死了。”
婉瑩哭得更洶涌了,那個將自己奉為掌上明珠的爹爹,再也回不來了。想到這里,婉瑩心里撕扯一般疼痛,趴在師紹松的肩膀上,眼淚順著衣衫,在師紹松的后背上劃出無數條河流冰川。
“爹爹慘死,掛在城門樓上,是我收的尸首,渾身的骨頭都敲碎了,頸骨被人打碎,爹爹下葬的時候,身首是蕓娘縫在一起的。”
師紹松那時被關在刑部大獄,并沒有親眼目睹師大人暴尸城門樓的殘裝,但是婉瑩這么說,頹廢的淚光中,漸漸燃燒出復仇的斗志。
婉瑩知道正殿的皇上能夠聽到自己的哭訴,故意大聲說道:“六月酷暑,爹爹的尸首被暴曬了一天一夜,哥哥,那些人好歹毒,爹爹一世清明磊落,到了最后,竟然被蚊蠅肉蟲叮咬。這是我們師家的恥辱,也是我們兄妹一輩子的恥辱!”
皇上聽到了這番話,忍著腹中的嘔意,心中滿是對婉瑩的抱歉,和對師大人的愧疚。
皇上知道師大人被人陷害,可是沒想到卻死得這樣殘烈。
“此仇不報,非君子!爹爹這個血債哥哥若不討回來,誓不為人!”
師紹松無法接受自己爹爹慘死的情形,推開婉瑩,直接撲到墻邊,憤怒的拳頭,一拳一拳砸在墻上,金鋼石磚做的宮墻巋然不動,不過卻染上了鮮紅的血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