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你們去哪里,青兒也要去。”婉瑩往前走了幾步想要抓住林姨娘的手。
林姨娘像是避著婉瑩一樣,又往后退了幾步。
“娘,你為什么總是躲著青兒?”婉瑩幾乎要流出眼淚了。
婉瑩在夢中,忘記了自己父親已經慘死的記憶,也不知道母親也已經化成白骨沉在荷花塘。
“青兒,爹爹和娘要走了,放心不下你,過來看看你,跟你別上一別。”
“爹,娘,你們去哪兒?”婉瑩粉嫩的臉頰上,垂下兩行嬌弱的眼淚。
“孩子,爹娘要去享福了。”明明說是享福,可是林姨娘卻是淚流滿面。
婉瑩搖頭說:“青兒也要去,要跟爹娘在一起。”
師大人笑著擺了擺手說:“我的兒,你這一世才剛剛開始,該走的路還沒走完。爹娘不能帶你一起去。”
“不,我要跟你們在一起。”
師大人說:“孩子,你在這里等的人,爹爹和你娘給你帶來了,我們先走了,你照顧好你自己。”
師大人說完這句話,挽著林姨娘悠悠遠遠地后退,直到消失在婉瑩的視界里。
“爹,娘,你們去哪里?你們等等我。”婉瑩在后面不顧一切的追趕。
花瓣如雨,細細密密地砸在婉瑩的臉上,婉瑩顧不上擦掉沾在淚痕上的櫻花般,死命地追趕已經消失不見地師大人和林姨娘。
“爹,娘,你們等等我。”
婉瑩看著父母消失在天邊,自己怎么追也追不上,腳下一個踉蹌,身子傾斜跌倒。
這一幕再熟悉不過了,婉瑩在悲傷中意識到,那個等了三生三世的男子,就要出現。
夢中的場景如約而至,就在跌倒的一瞬間,婉瑩下意識地閉上了眼。果然,眼幕垂簾之際,婉瑩感覺到一個溫暖有力地胳膊,攔住了自己的腰。
是他,一定是他,自己等了他三生三世,他終于來了。
臘月里紫微神宮里綿壽橋上,那一幕與自己夢境中的場景交織在一起,夢中的婉瑩分不清什么是夢,什么是真。
“我等了你三生三世,終于讓我等到你!”
婉瑩還未開口,自己的臺詞竟然被人先一步搶白。難道那個等了三生三世的男子,猜到了自己心里的話。
夢中的婉瑩甜蜜而溫存,滿懷著盛世如春的幻想,睜開了自己希冀的雙眼。
“怎么會是你?”當婉瑩看到摟著自己的人的時候,一下子像觸了電一樣,死命推開眼前的男子。
“婉瑩,我等了你三生三世,你怎么才來?”
婉瑩不可思議地望著眼前的男子,張口制止道:“你閉嘴,你不要再說了!這不是你說的話。”
“婉瑩,你我前世約好,今生在櫻花樹下相見,你都忘記了嗎?”
這樣露骨地表白,讓婉瑩渾身汗毛豎立,指著面前那個英俊挺拔的男人說:“賀佑安你閉嘴,你不要再說了!你走!你走!我不想看到你!”
原來同樣的夢境,那個等了三生三世的男子,竟然是賀佑安,婉瑩絕望地蹲在地上,嚶嚶地哭泣。這不是她想要的夢境,賀佑安來了,那個自己等了三生三世的男子還怎么入夢?
賀佑安心疼地蹲下,想要拉起蜷縮在花瓣海中的婉瑩。
“婉瑩,我來了,你不歡喜嗎?”
婉瑩忽然間停止了哭泣,騰一下站起來,沖著賀佑安死命地大喊:“為什么總是你,你為什么總是纏著我?”
賀佑安也委屈地站起來,還是一臉柔情似水地望著婉瑩,心疼地勸道:“你我上輩子就錯過了,受了一生一世地折磨,約定今生相遇,你都忘了嗎?”
婉瑩用手捂著自己的耳朵,飛濺著委屈的眼淚喊道:“你走,你走,我等的不是你。”
賀佑安想要喚醒執迷不悟中的婉瑩,用最最柔情地目光,最最哀求地語氣說:“我們已經錯過三生,難道這一世還要這樣錯過嗎?”
賀佑安想把驚恐中的婉瑩死死摟在懷中,卻被婉瑩再一次無情地推開。
“你走,我等的不是你,你快走!”
賀佑安深邃的眼中蒙上了一層悲傷的水霧,望著今生依舊錯戀的婉瑩,輕聲說道:“婉瑩,我等了你三生三世,不在乎再多等你一生一世,你不愿意看到我,就讓我站在你的身后,默默地望著你。”
夢中的婉瑩,忽然有些心痛,那種痛徹心扉的感受,讓沉睡中的婉瑩渾身悸動。眼淚也不知不覺地留了下來。
淚眼婆娑的婉瑩,望著同樣悲傷欲絕的賀佑安,兩人矗立在櫻花紛飛的雨幕中,一瞬間的似曾相識,讓婉瑩無法再對賀佑安狠絕下去。
“婉瑩,我知道,你還在等他。”
婉瑩眼淚的淚水更加洶涌澎湃,“你明明知道,我等的不是你,你為什么不走?為什么?”
賀佑安心里幾乎疼出了血海,望著自己疼愛的婉瑩,還是那副不舍得傷害的淚眼,一往情深地說道:“我愛你,就希望你能事事順遂歡喜,假如愛我,讓你覺得委屈流淚,我寧愿默默站在你身后,就這樣看著你。”
哭泣中的婉瑩,聽到這樣哀傷地告白,還是執迷不悟地問道:“你為什么要愛我,我又不喜歡你。”
賀佑安眼里忍著的眼淚,默默倒流進心里,愛溺地望著婉瑩,說道:“你不愛我,請讓我站在你的身后,如果將來有一天,有人傷害了你,你一轉身,告訴我,我會奮不顧身的保護你。”
“你走,你走,我不需要你的保護!”
婉瑩明明是被感動,嘴上卻說著言不由衷的話。
“婉瑩,我不能走,我怕自己走遠,將來有人欺負你,你找不到我!你受了委屈我會傷心,我會怪自己!”
漫天櫻花雨,四目無言淚。
這一生,愛,終究還是從兩人身邊擦肩而過。
三生三世的情債折磨,每一次輪回超度,賀佑安都祈求掌司的冥官,讓自己先遇到婉瑩。無常的幽冥看著這樣赤誠的祈求,也不忍心讓他這一世再次錯過。
這一世,兩人確實是最先遇見,那個六月盛夏的荷花池邊,月色初上,華燈齊放。青衫飄渺的婉瑩,最先遇見的是賀佑安。
命運的糾葛,這一世還是沒有放過兩人,明明最先遇見的是賀佑安,可是婉瑩這一世還是義無反顧地連上了榮親王。
愛恨糾葛了三生三世,這一輩子,三人還是按著前世的軌跡,繼續無力地輪回…
婉瑩夢中的大喊,驚醒了畫舫里沉睡的幾人。
蕓娘忙不迭地過來,昏黃地橘燈下,婉瑩閉著眼流著淚,沖著夢中的眼前人絕望地呼喊。
“娘娘,娘娘,你醒醒,娘娘,你夢魘了,快醒醒!”
三生三世的夢境開始漸漸坍塌,嬌艷欲滴的櫻花漸次枯萎衰敗。粉嫩的天空上裂開了猙獰的縫隙,夢境的坍塌,從天而降,將婉瑩掩埋。
一個恍惚,婉瑩睜開眼,望著眼前的幾個人,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
“娘娘,剛才做了什么夢?”
婉瑩起身,身上的紗衣,被汗水浸透。膩膩地粘在身上。婉瑩一點也想不起,夢里到底經歷了什么?
擦干了眼角的淚,只覺得心里還有疼痛的余味,其余什么也想不起來了。
媽媽捧了一杯茶水遞過來,婉瑩喝了兩口,總算從夢魘中清醒。
半晨半暮的天色中,畫舫幽幽地漂泊在運河孤寂的航道上。
畫舫外,船夫和老林也被吵醒,坐在船頭,就著一根水煙,兩人換著吸。
船夫心滿意足地吞了一大口,還未咽到肚子里,忽然覺得岸上的景物有些不對頭。
“砰砰砰”敲了門之后,船夫直接在外面喊:“媽媽,不好了,昨兒夜里風向倒轉,咱們又回到揚州地界里了。”
媽媽聽見老林在門外喊,趴在窗邊看了半天,扭過頭來,沖著幾人說:“還真是漂回來了。”
剛剛出了虎穴,沒想到一轉眼又自投羅網。幾個人霎那間都意識到,危險再次降臨。
船夫已經拼命地撐船,但是一個人的力量實在是太微薄了。
老林見船夫死命地撐船,也拿了撐桿,站在另一個船頭撐船。
媽媽帶著小姑娘,蕓娘帶著紅芙,四人拿了船槳,也不停地劃船。
幸好幾人及時從夢中醒來,要不然這風就真的把婉瑩送到揚州城的關卡處了。
幾人奮力地劃了一個多時辰,媽媽滿頭大汗地靠在船幫上,指著晨曦中的那塊地界石碑說:“黃天菩薩,總算又出了揚州城!”
婉瑩望了望草蔓中的那只刻著‘揚州城’的石碑,靜靜地矗立在岸上。
“好險,好險,差幾里地就又撞上關卡了。”船夫兩只手的虎口幾乎都要麻木了。放下撐桿,雙手交替的揉搓著虎口的位置。
婉瑩和崔鶯兒倒了幾杯茶水,遞給幾人。
東方露出了魚肚白,所有人都還在夢中,船上的幾個人,喝著茶水,不停地在心里嘆息:幸好娘娘夢魘了,把幾人從夢里驚醒,要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設想。
有驚無險折騰了一早上,幾個人也沒了睡意,悶熱的七月清晨,水面上縈繞著濕熱的躁動。太陽一點一點爬上樹梢,跳進畫舫的窗子,在船板上投下了一個修長的光影。
“娘娘,你昨夜夢到誰了?”崔鶯兒坐在背陰的畫舫中,一只手不停地撥弄著光線中的塵埃。
和光同塵,不過這些細小的塵埃也只有在光線中能被人看到。
“有些想不起來了。”
“娘娘,那是一個很愛你的人,是皇上嗎?”
光線中的塵埃隨著崔鶯兒的手動,劃出一條流暢的旋弧,不過在船板上卻不曾倒映出任何蹤影。
婉瑩雖然想不到夢境的內容,可是如果見了六郎,應該是一個喜悅的夢境才對。
“不是,想不起來夢到誰了,但是肯定不是皇上!”
崔鶯兒嬌美地甜笑了一下,從光線中收回了自己的手,將茶杯遞給婉瑩,繼續問道:“那一定是一個摯愛娘娘的人。”
電光火石之間,昨夜的夢境,若隱若現地出現在婉瑩的腦海中。是賀佑安,是他。
婉瑩的表情,沒有瞞過崔鶯兒的雙眼。
“這個人不是皇上,皇上在京城,娘娘卻要往福建,那人是在福建吧?”
婉瑩點了點頭,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隱瞞,此刻全盤托出。
“我要去找賀佑安將軍,只有他能護送我回京城。”
崔鶯兒笑得更甜了,自己也捏起自己的茶杯,朗然地說:“果然跟我想得一樣。”
婉瑩也羞赧地笑了一下,想要解釋一下兩人并沒有什么秘密,但是又不知道為什么去解釋,要怎么解釋。
“昨兒夜里,娘娘在我耳邊說了半天的夢話,我猜這世界上,除了皇上,肯定還有一個能進入娘娘夢里的男子。”
“我們不是姑娘想的那樣…”婉瑩怕崔鶯兒誤會自己。
崔鶯兒搖搖頭說道:“娘娘昨兒夜里說得清楚明白,鶯兒知道娘娘對賀將軍沒有任何愛戀。”
“如今我遭人天涯追殺,只有他能幫我回到京城,回到皇上身邊。”
崔鶯兒嘆息地搖了搖頭,意味深長地說:“娘娘,你讓一個愛你的人,送你回到你愛的人的身邊,你這樣做,想過賀將軍的處境嗎?”
“爹爹已死,這世界上能幫我的人,也只有他了!”
婉瑩說這話的時候,心里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夢境中爹爹和母親是一起來跟自己告別,爹爹已經慘死,難道母親也…
婉瑩不敢往下想,她不能接受林姨娘已死的事實,只是在心里不停地安慰自己:“娘還在京城等著自己,自己一定要回京城,回到六郎和娘的身邊。”
看著婉瑩無語嘆息,崔鶯兒笑著自圓其說道:“不過,如果是我,也會不顧一切地回到自己所愛的人身邊,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去找賀將軍也是迫不得已,若是能有其他的選擇,我不會這樣做,去傷害他。”
“娘娘既然能去找賀將軍,那就是認定賀將軍會幫助娘娘,其實娘娘覺得是傷害,在賀將軍看來,或許是信任和依賴,鶯兒斷定,賀將軍一定是這樣想的。”
畫舫里的光影漸漸變短,越來越短,等到正午太陽高照的時候,畫舫,終于又回到了鎮江的地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