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堅固的心防和信念出現了細小的裂紋,這裂紋如同一條小蛇,在他的心防上從上到下,從下到上,不停地游曳侵蝕。
不可能,皇上再次說服自己,這絕不可能。皇上邁著沉重的步子挪移到太后身邊,拿過虎符再次確認,是賀家的虎符不假!
心防上的裂紋開始加粗變大,皇上握著冰涼的虎符,那種寒徹心扉的冰潮從手開始,逐漸地凍結了皇上的胳膊,四肢,軀干,最后將整個人冰封在冷冽的寒冰中。
賀佑安出征之前就已經向婉瑩求婚!自己是在賀佑安南征之后遇到了婉瑩!還有之前那封給婉瑩的親筆信,分明是賀佑安的字體。
這一切的一切都說明,兩人不僅認識,而且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自己自以為會鐘愛一生的女人,卻被自己最最肝膽相照的哥們兒先求了婚。這到底是什么橋段?自己又是誰?難道是自己拆散了婉瑩和賀佑安?還是自己壓根兒就是個傻子?從頭到尾都被蒙在鼓里?
不可能的!婉瑩愛的明明是自己,若是連這一點都不能確認,自己也太悲哀了。
可是既然婉瑩與自己相愛,那賀佑安的情書和定禮又該怎么解釋?
皇上方寸開始紊亂。
“娘,說一千道一萬,兒子仍舊不會相信這些妖言,兒子親自去問她,現在就去!”皇上最終還是堅信自己的愛人是忠貞不二的。
太后見時機成熟,幽幽地說:“你媳婦兒死了!”
皇上已經快要跨出小院兒,抬起的腿忽然僵硬在空氣中。
皇上心里默默地安慰自己說道:“她死了?怎么可能?幾日前我還親自送她去會昌山,這才幾天?”
一群人中,齊秋麗原本都不哭了,忽然瞪著眼睛望著太后,眼里汩汩地往外冒淚,忽然惡狠狠地瞟了劉氏一眼。
太后見皇上僵在那里,繼續說道:“別去了,都燒死了,骨頭都找不到了!”
晴天霹靂,五雷轟頂,皇上就算是九五至尊,也是肉泥凡胎,焉有不被摧毀之理?
午后暑熱的風,混著聒噪的蟬鳴,一股腦的裹著冰山里的皇上,一面是寒冷,一面是炙熱,一熱一冷像凌遲一樣慢慢處決皇上。
不知過了多久,皇上木然地轉身:“娘,你不能跟兒子說笑,媳婦兒在會昌山上好好的,兒子昨兒夜里做夢還夢見她了。”
太后從未見過這樣失魂落魄的皇上,揪心地勸慰道:“兒子,人死不能復生。”
皇上英氣的臉上,硬生生化出一個俊邪的笑臉,“娘,兒子媳婦兒沒有死,好好的在會昌山上避難的,是兒子親自送過去的。”
太后知道皇上一時半兒還接受不了這個現實,長痛不如短痛,現在撒謊騙過他,等他自己到了會昌山,面對一堆廢墟找不到人的時候,照樣肝腸寸斷。
“兒啊,你媳婦兒真的死了,錦瑟居失火,屋子里的人全燒死了。一個也沒逃出來。”太后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的余光越過皇上英俊的臉,徘徊在劉氏的俏臉之上。
無懈可擊,劉氏此時此刻,也是驚慌失措地悲傷。沒有一絲破綻。
那會是誰?剛才劉氏發難的時候,太后心里隱隱約約感覺到,會昌山的大火或多或少跟劉氏可能有牽連,但是當自己第一時間說出來的時候,自己就確認了劉氏的眼神,完全沒有任何破綻。
“娘,錦瑟居是行宮里的水晶宮,怎么可能會著火?”
“兒啊,已經成廢墟了,你媳婦兒燒死在里面了。”
皇上忽然間眼里碩大的淚珠往下滾落。然后倏然身子往前一傾,一口腥熱的鮮血,噴射在青石板上。
太后見皇上吐血,趕緊大喊:“太醫,趕緊叫太醫!”
行宮里的首席太醫忙不迭地趕過來,看了榮親王的面色,有摸了脈搏,然后說道:“太后,皇上這是急火攻心,皇上這一口血吐出來也就好了,否則氣血淤積在體內身子是要受損的。若是皇上不吐血,卑職還要用銀針在十宣處放血。既然吐出來了,應該是不妨事兒,宮中現成的安宮牛黃解毒丸認真吃上幾個療程,應該是沒有大礙。”
太醫說完知趣地退出小院,留下一群人繼續僵持在暑熱中。
“娘,您先回宮吧,兒子要親自去一趟會昌山!”
太后抓住皇上的胳膊,眼中瑩著淚說道:“兒啊,娘不讓你去!如今大行皇帝已經龍馭賓天,國不可一日無主,不能再耽擱了,今夜火速回皇宮。”
“娘,兒子非去不可,要不然這一輩子都不會安心。”
“你要親眼看見才能相信嗎?”
“對!兒子要親看眼見才能相信!”
太后對著院子里的人揮了揮手,所有的人都退下去!
太后將會昌山行宮的密詔遞給皇上。
皇上艱難地攤開,白紙黑字,明明白白寫著:“榮親王妃葬身火海,尸骨無存!”
皇上拍上密詔,忽然間有撕得粉碎,沖著天上大喊:“婉瑩你回來,六郎等你等得好辛苦!”
這一聲撕心裂肺地吶喊,跑了幾十里路,隔著一段風雨,過了不知道多久才傳到婉瑩的耳朵里。
太后拉住皇上的手,聲淚俱下地勸慰道:“兒子,你父皇死得時候,娘也恨不得追隨你父皇而去,可是你父皇將這沉甸甸的江山托付在娘的手上,娘不能去死。”
“娘,婉瑩懷著你的孫子,這可是你的親孫子,兒子的親兒子啊!”
“皇上,你得趕緊登基了,娘不妨告訴你,你岳丈也被人謀殺了,這是在咱們眼皮子底下做的,如今情形這樣晦暗會昌山那邊萬一有東安太妃余眾的埋伏,你不就等于自投羅網嗎?”
皇上漸漸平息了憤怒,眼中的眼淚依舊是汩汩不絕,“若是有人對婉瑩下手,兒子碎尸萬端了他!”
“兒子,行宮任何一處地方都可能會意外失火,唯獨錦瑟居不會,那是座水晶宮啊!怎么會意外失火呢?”
“娘,兒子放心不下,還是想去看一眼!”
“娘不會讓你去的,人都死了,你若再遭人暗算,你媳婦在天上也不安生!聽娘的話,火速登基,坐穩大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咱們報仇,十年不晚!娘會幫你的!”
“娘…兒子舍不得她,這一輩子好不容易遇見一個真心愛的人,就這樣從兒子的手中溜走了,兒子舍不得,娘不知道婉瑩有多好,世間所有的女人都比不上她!”
太后見皇上沉迷在悲傷中不能自拔,正襟危坐狠厲地說道:“毓彥,你是帝王家的皇子,從小上書房的太傅們都教過你們帝王心術,絕不可以輕信一個臣子,也絕不可以留戀一個女眷,你都忘了嗎?”
“娘,兒子沒忘,可是兒子前半生只打算做一個富貴王爺,兒子沒打算做帝王!”
太后見皇上還是這個樣子,有些焦躁地訓斥道:“你不做皇帝,讓東安郡王回來做好了,把咱們娘兒倆按在案板上,剁成肉泥,你才心甘情愿嗎!”
“兒子說得不是這個意思,兒子說得是兒子結識婉瑩的時候不是皇帝,如今也不能用帝王心術去對待她!”
“愚不可及!毓彥,娘對你太失望了!娘從小讓你做一個輔佐皇帝的好王爺,那是因為你爹爹將大位傳給了你七弟,你只能做一個王爺!然而眼下,皇上已經走了,咱們家的江山難道要送給武安侯的野種嗎?你爹爹在天之靈也不會原諒你!”
皇上終究不能反駁太后,他不是不想,是不能!
喪妻喪子之痛,痛徹心扉!皇上第一次嘗到了心碎成渣的滋味。
和婉瑩結識半年,就像是認識了三生三世那樣漫長!沒有人懂得他們二人,這種前世的輪回與今生的重疊間的糾葛,到底是種什么樣的感受,只有他們倆自己懂。
在皇上的心里,師婉瑩永遠是他心里的正妻,這一點誰也無法改變。
“婉瑩已經死了,皇上還是想想活人地事兒吧!”
“兒子不想去想。兒子和她認識了三生三世,說好今生白頭到老,她就這樣撒手人寰,兒子無法接受!”
“迂腐,可笑!你們從認識到現在才半年而已,你為了一個認識半年的女子就這樣把祖宗基業丟到一邊不管不顧嗎?”
“娘,兒子沒說不管,兒子剛死了媳婦兒孩子,你難道不讓兒子哭一哭痛一痛嗎?”
“痛可以,一夜就夠了,從明天開始,你就是我們大周的第四朝皇帝,你當了皇帝就再也不能為了兒女情長牽腸掛肚,你懂嗎?”
“娘,兒子死了媳婦只能難過一夜?”
“皇上,你不再是榮親王府里的安樂王爺,你是一國之主了,兒女情長就英雄氣短,一國之君不能被男女之情所左右!”
“娘,兒子知道了!”
“娘也不是鐵石心腸,咱們不是一般人,你是皇上,娘是太后,我們比許要心狠手辣,這不光是對別人,更是對自己!”
“娘放心吧,兒子會做好一個好君主,替媳婦報仇,給娘遮風擋雨!”
“好!這才是皇上該有的氣度!”
“從今往后,媳婦兒只活在兒子的心里,兒子會替父皇替七弟好好擔負起這萬斤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