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間,終于不用再忍著,婉瑩趴在被子上,嗚嗚地哭泣。她把自己的臉深深地嵌在被子里,這樣就可以把心里的委屈發泄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只見不停聳動的肩膀漸漸不再起伏,婉瑩直起身子,這才發現自己的腰都扭酸了,腿也麻了。一副梨花帶雨地坐在床邊,黯然地閉上眼睛。她想:若是閉上眼睛,眼淚會不會不再流出來。然而滔滔不絕的清淚還是從心間流出,將婉瑩溺斃在千里澤國。
漂在濕咸的悲傷之上,婉瑩垂淚自問到:“難道這就是宿命?
想到這里,身子開始漸漸下沉,悲傷淹沒了婉瑩全身。婉瑩不再掙扎,任由自己在悲傷中淪陷。洶涌的悲傷沒過婉瑩的口眼,婉瑩伸開手,長長的水袖,在悲傷的長河中蕩漾出一條海帶一樣的波紋,然后死死地按住疼碎了的心。水色的夾襖,和淺青色的長裙在悲傷中綻放成一朵邪毒的花,花蕊滴著誘人的汁液,一滴汁液滴在婉瑩的悲傷中,原本水色的悲傷變成沸騰的巖漿。
婉瑩坐在翻滾炙熱的巖漿之中,一動不動,任由巖漿將自己淹沒。
“姑娘,裙子燒著了…”
婉瑩睜開眼,碧桐姑姑拿著濕毛巾,使勁地拍打婉瑩的裙擺。婉瑩也不驚,任由碧桐姑姑擺布。
“姑娘,幸好是冬天,姑娘穿的厚,這要是夏天燙傷了,可怎么好呢?”碧桐姑姑抽滅了火,看著裙擺灰黑的燒印,心里焦急地說。
婉瑩癡癡地坐在床邊,萬念俱灰地心想:“若是這一世只能是擦肩而過,還不如早早地回到輪回里去。”然而這樣傷感的話,怎么能輕易說出來。
碧桐姑姑早就看出婉瑩的異常,看著婉瑩淚意闌珊,心里幽幽地嘆息:帝王家的婚嫁,連榮親王自己都無法控制,豈是自己一個小小宮婢能左右的事情。若是別的事情,別的男子,自己或許可以幫幫她。偏偏太后中意武安侯家的嫡女,這是滿宮人都知道的事情。這丫頭放著好好的賀將軍不愛,怎么竟對榮親王一見鐘情。
“姑娘,略略放寬心,人生一世,遇到的人千千萬,姑娘想開點。”碧桐姑姑用手將站在婉瑩臉上的亂發理順。
婉瑩聽見碧桐姑姑這一句話,眼淚更是如同決了口的洪水,一瀉千里。摟住碧桐姑姑忍著心里的抽泣聲。
“姑娘想哭就哭出來吧,太妃娘娘心善,不會怪罪你的。”
婉瑩仍舊將臉埋在碧桐姑姑的棉衫里,忍著抽泣聲。
良久,婉瑩抽泣著問:“我找了他幾生幾世,我等了他幾生幾世…”
“姑娘的心,碧桐知道,床頭的燈知道,爐中的火也知道…”
“姑姑,真的就這樣擦肩而過嘛?婉瑩不甘心…”
“姑娘,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你和王爺若是擦肩而過,那也是你們這一世的命數,若不是也是你前世的造化…造化弄人,姑娘何不修一修今生的造化…”碧桐姑姑原本只是想讓婉瑩想開一點,沒想到還真的說到婉瑩心里。
“是啊,這一世若真的是擦肩而過的劫數,定是自己前世修行不夠,婉瑩這一世若還荒廢的話,下一世我們仍舊是擦肩而過…”
“方才太妃喚我進去,派了一件事情…”碧桐姑姑不想婉瑩悶在屋里胡思亂想,故而把自己的事情派給婉瑩,讓她出去走動走動。
“太妃…”婉瑩仿佛溺水中抓住的救命稻草一樣。心里燃起了一盞希望的燈珠:僖貴太妃常年禮佛,我如今寄居在榮壽宮,難道是上天讓僖貴太妃來點化我?也好,從此安安生生地跟著太妃修行,好好的修一修來世的造化,也不枉上天的安排。
碧桐姑姑見婉瑩稍稍有些緩和,將一個人參盒子放在婉瑩手中說:“可巧今年咱們宮里的年例里,有一只上好的長白山參,已經長成娃娃模樣了,太妃自己用不著,讓我給太嬪送去。這會子也沒什么事,你去吧,順便見見太妃。”
想必婉瑩是太妃義女的事情,碧桐姑姑也是知道的,故有此舉。然而婉瑩此時滿心的失落,根本無意和東安太妃攀扯。
“這人參都長成娃娃少說也有800年,這樣極品的人參太妃自己留著用,也是內務府的心意。”婉瑩看人參珍貴,說到。
“傻姑娘,太妃是禮佛的人,這人參已經長成人形,太妃若是用了,豈不是壞了修行?太嬪這幾日不是很好,這人參這時候用最好。”
婉瑩想起,前幾日在御膳房,宮女們私底下說‘太嬪娘娘現在的陽壽全憑人參吊命。’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太妃娘娘這是超度眾生的修行。”婉瑩說。
“這事兒你知道就行了,傳出去又是是非。”碧桐姑姑還是不放心的交代婉瑩。
就算碧桐姑姑不交代,婉瑩也不會泄露半個字,既然碧桐姑姑交代了,婉瑩更是打死都不會說。
“為了這幾根人參,御藥房和掖亭署的管事太監們,差點打起來。”碧桐姑姑說。
婉瑩疑惑地看著碧桐姑姑,也不敢問為什么。
“東安太妃只說好好醫治太妃,太醫院也是竭盡所能,只是前幾年東東北道上多土匪,幾次送進宮里的人參貢品,都讓土匪半路劫走了。如今像點樣的人參都鎖在在掖亭署的庫房里。掖亭署的太監只說太嬪的份例里沒有整參,硬是不給。御藥房擠兌掖亭署克扣太嬪的人參,藐視主上;掖亭署抱怨御藥房狗拿耗子多管閑事。兩邊的奴才斗氣,白白的讓太醫們夾在中間,連藥方都不敢開。”碧桐姑姑借著火苗飄逸的力量輕聲地說。
婉瑩心想,竟然還有這樣的內里。可憐太嬪,就算是華佗在世,沒有藥也是命該如此。
婉瑩單純年輕,只想到了表面一層,在心里默默地替劉太嬪不平。碧桐姑姑話里的深意一點兒也沒有咂摸出來。
碧桐姑姑實際上有些怨懟東安太妃:掖亭署和御藥房雖然勢同水火,可是東安太妃高高在上,如果給兩邊都下了命令,兩邊兒肯定照辦。或者把自己存下來的體己人參拿出來救治劉太嬪,也不無道理。如今東安太妃每天守在劉太嬪床邊,太嬪天天都要用人參,自己也不能天天去送,隔三岔五地白天送一趟,剩下的都是夜里偷偷遞進去。自己明明是送人參,搞得跟偷人參一樣偷偷摸摸,東躲西藏。
“時候不早了,你去吧。我去看看太妃。”
“嗯,我這就去。”
婉瑩明白太妃和碧桐姑姑的好意。托著人參盒子往太嬪房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