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時分,東照宮沒有什么活計,齊秋麗因惦記著婉瑩還未痊愈,早早地回來。
“今日回來的早啊。”
“午膳后,陸妃娘娘的娘家人進宮請安,嬤嬤們不叫我伺候,打發我回來了。”
“這樣倒好,你也好好歇歇,咱倆說說話。”
婉瑩想說賀佑安晌午過來找自己,想了想,還是作罷,自己又不喜歡他,說多了反倒撇不清干系。
“嗯嗯,你等下,我去把我的東西拿過來,咱們一邊說話一邊活計可好。”齊秋麗說。
“你整日倒弄花瓣是做什么用的?”婉瑩問。
“自有妙用,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齊秋麗手拿一個水色的半大錦綢包的箱子,捧了一張小幾,放在了婉瑩較大一點的床上。接著從她的箱子里掏出了許多物件,一個精致小巧略有銹跡的銅爐,一套拳頭大小的蒸具,一個內有磨紋的瓷碗,還有一個略粗的玉杵,還有幾根又細又長的小勺子。
“你這是要做什么?”
“我見你素日里總不裝扮,今兒我得空,給你做一瓶玫瑰胭脂。”
“無事不獻殷勤,可是有事乎?”婉瑩逗她說道。
“我看你素面朝天,可惜你的容貌。”齊秋麗說。
婉瑩無心爭奇斗艷,只盼著早些出宮回家,好和爹娘團聚。但是齊秋麗此時此刻是真心想給自己制一瓶胭脂。
“你為什么可惜我?”婉瑩明知故問。其實兩人相處了一段時間之后,沒有了最初的隔閡,尤其是那次冷戰之后,不僅沒有半點生分,反而在心上都更近了一步。
“我們相處不長但也有些時日,我深知此地絕非你久留之地,所以與其不知哪天突然別離,不如現在盡一盡姐妹之誼,來日你若真的出人頭地,還請別忘了儲麗軒的姐妹。”齊秋麗那日在門外聽見了婉瑩和張公公的交談。感激婉瑩替自己求情。但是偷聽的話,不能宣之于口,只能委婉地這樣說出來。
“哦,你倒是見微知著。”婉瑩嬌俏顏開地反詰。
“論家世,你父親是當朝三品,又是京畿股肱重臣;論樣貌,你不施粉黛,依舊清麗明艷。說實話,東照宮的陸妃娘娘只怕也是比你不了的;還有你時常留在桌上的詩作,我也看過,的確是才貌雙全的妙人。那日皇上做燈謎找的應該是你吧!我是后來聽說的,我沒讀過詩書,卻也認得幾個字,皇上那首詩是你做的?對吧?我不知道你為什么避寵屈居在這個儲麗軒?但是你肯定有你的打算,我也不便深問。”
婉瑩心中大震,自己果然把齊秋麗想得庸俗,她絕對是一個心思細膩,知進知退的性情中人。
“時運不濟罷了,家有長姐,做妹妹的難不成與自己的姐姐爭寵嗎?”婉瑩感念她心思細膩,不為難自己,找了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這樣彼此都不算太尷尬。
“此言差矣,往前說有飛燕合德,往近說,東安太妃和劉太嬪不也是姐妹花嗎?”
齊秋麗哪里能使被這三腳貓的謊言糊弄過去的人?
“不說這個,你平日里是怎么制作玫瑰胭脂。”
婉瑩不想說,齊秋麗便也不再問,只說:“嗯,這個袋子里是我收的春日里第一茬玫瑰花的花瓣,香氣更濃,回味更久,色澤也更勻稱。將它們用玉杵在這個瓷碗中磨得極碎極碎,再兌上些新鮮的花蜜,用上好的女兒紅灌在這爐子里,慢慢地蒸干多余的水汽,也就成了。”
“你用花蜜不用花露水?這個制法,我倒是頭一回聽說,以前家里制的胭脂大多是用花露水,偶爾也用些香精之類的。”
齊秋麗拿起一罐小巧的蜂蜜說:“露水也好,只是水氣太重,不如蜂蜜做出來的胭脂細膩還養顏。”
“原來如此,婉瑩受教了。平日里看你是個心靈手巧的,今日一見你果然如此。”女孩子間的溜須只關乎情誼而已。
“可不是么,張公公今日也夸我做事勤快,要調我去迎春宮當差。”
齊秋麗心知肚明,只裝做不知。婉瑩肚明心知,只當是頭一次聽說。
“迎春宮?姐姐也在那里。”
“嗯,正是呢,公公說,皇上準備封師貴人為嬪。”
“你可是去服侍姐姐?”
“不是,是主位娘娘彤昭儀。”
“彤昭儀小月剛過,你去了好生伺候。”婉瑩心里‘咯噔’一下,嘴上說道。
“這胭脂不能蒸的太過,否則不宜涂抹,就像現在,正好。”齊秋麗取下了酒爐子上的器皿,又取了一個雞蛋大小的翡翠盒子,小心翼翼的將這玫瑰胭脂膏子抹進里面。
“用的時候用咱們平日里常用的簪子挑一點出來,放在手心,用指頭肚子在臉上延開就好了。”齊秋麗說完將翡翠盒子遞給婉瑩。
“這是前年我生日的時候爹爹送我的,給你吧,算是謝你送我的胭脂。”婉瑩退下手上的黃玉鐲子。
“太貴重了,秋麗不能收。”
“我還有一只,這只給你。不要推辭。”想到自己不日即將離去,婉瑩心里突然有些不舍。
“你的心意我明白,那我就收下了。”接過鐲子齊秋麗猶豫著說:“有件事情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
“但說無妨。”
“彤昭儀好像不喜歡師貴人。”
“你怎么知道?”事關婉蕓,婉瑩還是有些惦記。
“合宮陛見時,皇上當著所有妃嬪的面,贊師貴人穿紅色衣衫比彤昭儀好看。”
“姐姐挪往迎春宮也是彤昭儀的意思了?”先前婉瑩還納悶,那日聽到婉蕓挪入迎春宮,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婉蕓剛剛入宮,蘊秀軒才剛適應,怎么就匆匆地挪去迎春宮。原來還有這么一個典故在里面。
“嗯,我伺候陸妃娘娘的時候聽她們說的。”
“她們?是誰?”
“芳貴嬪,瓊貴嬪。芳貴嬪說,彤昭儀一陣子和皇上又齟齬,偏偏聽說師貴人連連侍寢,氣的砸了湯藥。”
“當中是不是還有曲折?”
“沒什么曲折,陸妃娘娘說,彤昭儀之所以封號為‘彤’就是皇上極喜昭儀穿紅色衣衫,彤昭儀仗著這點,極是得意。皇上還吩咐內務府但凡有紅色料子,可以讓彤昭儀先行挑選。此事連皇后也不好說什么。如今這點好處冷不丁地被師貴人奪去,彤昭儀自然懷恨在心。”
“彤昭儀小產,又恰逢姐姐當寵,芥蒂就這么有了?”
“可不是嘛,可是彤昭儀畢竟久在宮中,人前自然是不漏半點痕跡,尤其是當著皇上的面,竟說,要跟師貴人結義金蘭。連皇上也連連叫好。”
婉瑩聽了這話,心里針扎得疼,畢竟是一父連心的姐姐,怎能‘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只把母親之前說過的話,忘記得一干二凈。
“如此該如何是好?”
“咚咚咚”一陣敲門聲入耳。
進來之人,竟是小林子,凍得哆哆嗦嗦,手里捧著一盆新開的牡丹。
“大冷天的你怎么來了。”婉瑩問。
“來給婉盈姐姐送花。”說著將花放在地上。
“好艷的牡丹,你是哪里弄的?趕快放回去。仔細出了事情,讓別人打你。”
“姐姐有所不知,這是賀將軍出宮前交代小林子的事情,小林子要是連這個都辦不到,還怎么跟將軍混啊。”
一聽賀將軍,婉瑩不由得面紅耳赤,一時無言。只有些難為情地看著齊秋麗。
“將軍說,要我日日給婉瑩姐姐送一盆花,今日這牡丹小林子跟花房的公公們磨了半天才得的。婉瑩姐姐要是不要,小林子豈不是白磨嘴了?”
“只這一次,下不為例。”
“明兒還有呢。”小林子說完一溜煙跑了。
“快說吧,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我只出去了半日,竟多出這么多故事。”齊秋麗一臉壞笑的說。
婉瑩臉上十二分不悅,看小林子走遠,直接把那盆嬌艷的牡丹丟在屋門口,想來小林子或者賀佑安明日過來看到,必定明白自己的心意。
回到屋子里,齊秋麗正一臉詭譎的壞笑。婉瑩不理她壞笑,說:“不鬧,師貴人可知道你說的事情?”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或許知道,亦或許不知道。知道又能怎樣,這里是紫微神宮,位高一級壓死人,何況彤昭儀是九嬪之首,師貴人只是六品的貴人而已,你也勿需替人煩惱,師貴人現在盛寵優渥,彤昭儀也不敢怎樣。你就不必杞人憂天,先把你自己的身體養好再說。”
“但愿我是杞人憂天吧。”
“我多嘴一句,你病了,她可知道?你們都進宮一個多月了,她可曾來看過你?”
“迎春宮到儲麗軒隔著御花園呢,天寒地凍的。咳咳…咳咳…”往下婉瑩也不知道該怎么說。神情頓時落寂下來。
“算了,當我什么也沒說。”齊秋麗見狀趕緊說到。“我去給你拿藥,你在歪一會養養神吧。”說著合上門出去了。
齊秋麗出去,婉瑩一個人歪在床上神思,原本是打定了主意不去接近婉蕓,可是她如今一人在宮中,又有那么多虎視眈眈的妃嬪們妒恨,日子恐怕也不好過。想到此處,原先的那點抱怨也煙消云散,畢竟是一父同胞的姐妹。她受了委屈,自己焉能不痛?
昔年的舊事,她還年紀小,或許是小孩子的惡作劇也未可知,她或許也不知道事情的后果,亦或者是那個乘風哥哥和她舅父的挑唆。肯定的,肯定是他們挑唆。婉蕓從小和我一起長大,她的心性自己還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