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頭挨了打又受了驚,加之剛才大喊大叫浪費了不少精力,瑞春大娘這么一問,竟然一頭跌下,昏迷了過去。
婉瑩登時瞠目結舌,這小丫頭方才還活靈活現地造謠母親,怎么忽然就昏迷了過去。一時間眾人也都有些慌亂。
瑞春大娘不愧是太太的陪房,處變不驚地說:“這丫頭方才也挨了不少板子,拖出去找個人牙賣了干凈。府里日后,但凡再有說嘴嚼舌,攀誣誹謗之事,一律打30板子,趕出師府。”
說完,幾個圍觀的婆子無不點頭應承。
瑞春大娘扶著太太徑直離開,婉瑩看著太太一行走遠,總覺得這事情哪里怪怪的。但是又理不清楚。正在躊躇之際,只見蕓娘扶著林姨娘,蓮步珊珊地過來。
婉瑩正欲上前,林姨娘一個巴掌不偏不正剛好打在婉瑩的臉上,一座緋紅的五指山登時矗立在婉瑩的臉上。婉瑩從小到大還未曾挨過母親的一個手指頭,今日母親竟然伸了自己一個嘴巴子。可見母親是動了氣。但是自己也是一味的維護母親,并未做什么錯事,母親為何會如此生氣,下自己。
越想越氣,越氣越想不開,眼角如決了口子的大堤,一瀉千里。看著母親盛怒的容顏,婉瑩捂著臉,頭也不回地回到自己的閣樓上。
三步并作兩步地上了閣樓,紅芙放下手中的水桶,擦了一下額頭的汗珠,氣喘吁吁地說:“我的千金小姐,說好讓我去燒水,您又哪里閑逛去了?”
婉瑩理也不理,徑直趴在自己的床榻上。上氣不接下氣地抽泣。紅芙心里咯噔一下,“小姐出去了片刻,在哪里受了這么大的氣?”
走到塌邊,淺淺地依偎著床沿坐下,試探著說:“誰給小姐這么大的委屈,說與紅芙聽,紅芙給小姐主持公道。”
婉瑩不回應,抽泣聲更加劇烈,流蘇披肩上的穗子也跟著一搖一擺地晃動。紅芙不再多問,只是靜靜地坐在床沿,用手輕輕地怕打婉瑩的后背,嘴上安慰婉瑩說:“小姐不說,紅芙也不多問,紅芙只待小姐氣消了,再細細說與紅芙聽。”
婉瑩依舊劇烈地抽泣著,紅芙心里也十分不是滋味。木桶里的熱氣混著傍晚悶熱的暑氣,高腳架子上,緩緩升仙的豆蔻香片糾結著濕熱之氣彌漫在整個閣樓里。一種夏日里煩躁的憋悶同時在主仆兩人的心中腫脹。
少時,蕓娘推開閣樓紗門,示意紅芙下樓。紅芙會意,合上門,輕聲地下樓。
閣樓內還是豆蔻彌漫的清香,略帶一些濕熱之氣。婉瑩的哭得太久,鬢間的頭發都擰成了一縷一縷。蕓娘用手理了理婉瑩的頭發,輕聲地湊在婉瑩的耳邊說:“好小姐,略略起來,蕓娘有話跟你說。”
說罷,輕輕地扶起婉瑩,不禁笑了出來:“青兒哭得鼻子都花了。”說罷拿起床邊的扇子,悠悠地給婉瑩扇扇子。一股清香之氣吹散了婉瑩心頭的郁悶。鬢角額頭黏在一起的頭發也漸漸干爽蓬松起來。
“小姐,可知你娘為何動氣。”
婉瑩淚眼汪汪的看著蕓娘,一臉委屈地說:“婉瑩并不知道娘為何打婉瑩,婉瑩只知道從小到大,娘從來就沒有動過婉瑩一根手指頭。”說罷又開始上氣不接下氣地抽泣。
蕓娘用手搓摩著婉瑩的前胸,低低地說:“好青兒,打在兒身,疼在娘心。你娘怎舍得打你,金嬌玉貴地把你拉扯大,她心里比你還疼。”
婉瑩停下抽泣,自己抽出帕子,掩著淚面,好像也覺得有些愧疚之意。
蕓娘繼續扇著扇子,低聲說:“我的兒,你娘,小心謹慎,如履薄冰地在師府度日,從不與人爭風吃醋,就算又禍害上門沾染,你娘也都躲得遠遠的。只因你太小,府里的種種是非,總不愿意讓你煩腦。也是你娘太愛溺你的緣故,從來也不愿將這些是非壓在你的身上,二則是非終究是是非,若是沒有了斷,什么時候是個頭。”
“我娘不說,青兒自己就看不明白嗎?這幾年青兒漸大,府里的是是非非,總能看出些端倪,我若是不護著娘,難道讓娘任由他們作踐嗎?”
“兒啊,你娘就害怕你這樣,所以總不愿意跟你說這些,你太小,還看不透府里的深淺。”
“我總有長大的一天,我總能看懂,就算我看不懂,眼前的是非我還是能辨別。”
“小姐說得是今日之事?”
“嗯,幾個小丫頭明明就是誹謗我娘,難道我也視而不見嗎?”
“兒啊,今兒這事兒,蕓娘早就料到了,你信嗎?”
“蕓娘,你告訴青兒是怎么回事兒?”
“送東安太妃出府里的時候,我親眼看見太太房里的一個灑水的丫頭,偷偷伸手扯了你身上的一個瓔珞,當時我只以為這丫頭小偷小摸,后來連起來之后的事情,這才明白,事情沒那么簡單。”
婉瑩眉心一震,沒想到事情竟然是這樣子的,然而太太那邊又怎么能算準我會去找瓔珞?高姨娘又怎么回事兒?婉瑩想不通這些,
蕓娘看出來婉瑩的疑惑說:“蕓娘沒猜錯,事情的起因應該是前幾日老爺說,下月西寧王妃世子滿月,準備帶你娘出去散散心?”
“這和今日之事有什么關系?”
“西寧王是當今圣上的手足,王妃又是正妃,世子滿月自然是件大事兒。理應是太太陪同老爺去,可老爺卻當著太太的面說,太太最近操勞,好好在家里靜養。”
“然后太太就怨懟我娘?太太平日里待我娘甚是親近,待我也如同親養,怎么會為這種小事生氣?”
蕓娘嘴角微微一揚,半個笑意消失在眉間冷峻的神情里。伸手摸著婉瑩的臉,幽幽地說:“府里的事情,不是青兒想得那樣簡單。也不是青兒眼睛看到的那樣美滿。”
“太太今天著實替我們出了氣,狠狠地羞辱了東寶樓啊。”
蕓娘有些難堪,略帶著哭笑不得的口吻說:“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婉瑩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不明白,今天的事情,她也覺得哪里有些蹊蹺,但是又想不通蹊蹺的地方在哪里?
“小姐,你只用細細地想,今天這一鬧,與惜珍閣有什么益處?現在闔府上下,恐怕都在議論小丫頭話里的真假,真有怎樣?假又怎樣?你娘白白讓人家笑話消遣?看似幫助我們惜珍閣,實際上是拿著你娘的名聲撈自己的好處。這事情傳揚出去,京城各府只會相信老爺被你娘魅惑,以至于冷落正室太太。至于東寶樓本就是個意外,誰也沒想到高姨娘會橫插一腳,自討沒趣,不過太太也沒放過高姨娘,今天高姨娘這一帳竟是算在我們惜珍閣頭上了。”
婉瑩千回百轉,終于理清楚了前前后后的條理。怪不得那個小丫頭,板子下去那么重,死活不說,高姨娘高大娘連番威脅,依舊不張嘴,只等太太一來,竟然不打自招。原來是等著太太發落自己。
蕓娘似乎聽懂了婉瑩心里的話,將婉瑩樓在懷里說:“那小丫頭就是個證據,她早不開口晚不開口,偏等太太來才開口,那是算準了太太肯定會來,而且太太也安排好了她離開師府的去處。”
話到現在,婉瑩頓然大悟,之前覺得蹊蹺的地方也通透了。心里驟然升起陣陣涼意,一箭雙雕,不應該是一石三鳥,娘的名聲遭人非議,連帶挑撥東寶樓和惜珍閣的關系,最重要的是當著下人的面。狠狠地彰顯了正室太太的氣度和威嚴。就連我這個受害者,之前也不明就里的感恩戴德。高,實在是高,這一招真是狠辣非常。不愧是太太,縱然波云詭譎,若是沒有一些手段,安能穩坐釣魚臺?
“你娘原不想讓你知道這些,一來你和太太親近,忽地生疏,太太肯定能看出端倪,二來你娘也是一片癡心,縱然自己千瘡百孔,仍愿給你一個碧海藍天。所以小姐,竟不要埋怨你娘,你娘也是不得已。”
婉瑩心里點點地泛起一些愧疚之意,方才對娘親的憤怒也漸漸消散。終究萬千寵愛集一身的娘,也是般般苦楚說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