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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師家有女初長成(上)

  第二日天不亮,林姨娘便起床洗漱更衣,侍女蕓娘一絲不茍地為林姨娘梳理發式。牡丹高髻,發髻中央簪一朵穎黃色棣棠花,花兩側依次點綴著:祥云金簪,如意金鈿,紅寶金釵,最后是一對累絲仙鶴金步搖。婉瑩偎依在貴妃榻上,心里暗暗佩服,怪不得娘十幾年盛寵不衰,連飾品也透著對爹爹的心意,祥云,如意,仙鶴皆是賀壽之意。我若是男子,也會對娘這樣的女子多加呵護,不忍苛待。

  “娘,棣棠花雖好,不若牡丹芍藥更合娘的氣度,爹爹私下不也說,娘簪牡丹花是人比花俏么?”平日里林姨娘也常簪那些個奪目艷麗的花,婉瑩略微不解為何爹爹今日大壽,娘卻簪了一朵這么尋常的花。

  “小姐還小,不懂這其中的理論。”蕓娘從衣架上取下娘今日的禮服。那禮服自然也是中規中矩的樣式,林姨娘穿上,蕓娘認認真真地整理著每一個裙裾。

  林姨娘真真是水做的美人,什么衣飾便能穿出什么氣度。家常衣服的娘,自然是宜室宜家。今日這大紅禮服,林姨娘真真如同出塞的昭君。婉瑩不覺地看著娘呆呆地愣在那里。

  “青兒,傻站著做什么,還不快去梳洗,難得早起一趟,趕早給你爹爹磕個頭去。”林姨娘最后系上一條金色百壽圖案的腰帶,得體纖瘦的身量,展露無遺。

  “嗯,知道了。”婉瑩想到今日也是諸事加身,少不得振作精神。回到自己房間,紅芙綠蓉兩個一左一右好容易折騰了半天,方才完畢。

  對著鏡子,心里也感慨:自己這般容貌也不算玷污娘的芳華,不愧為娘的女兒,原本就姿容出眾,再穿上這華麗麗的衣裙,更同九天仙女一般。

  婉瑩滿腹歡愉如同飲了蜜糖一般對著銅鏡左右端詳,不知幾時林姨娘站在身后。

  “青兒,坐下來,娘還沒給你梳過頭吧?”林姨娘扶婉瑩坐在鏡臺前,不由分說摘掉了頭上的所有釵飾,青絲瞬間散落如瀑。婉瑩的心也如這發髻一般瞬間跌入谷底。

  “娘,青兒覺得這飛仙髻很好啊,也很是喜歡。”婉瑩看母親手勢迅速,意志決絕,但并不知內里原委。

  林姨娘并不理會婉瑩,不一會便梳出一個再尋常不過的雙平頭。婉瑩心里越看越不喜歡。眉梢低垂,粉粉的小嘴,不知不覺地撅了起來。

  林姨娘仍是不做聲,末了起身,在屏風旁剪下兩朵花房剛送來的秋海棠,別在女兒的發上,左看右看又取下來,換了兩枝尋常絨花,其余發飾一概皆無。

  “娘,這也太普通些了吧。”婉瑩失望至極,向母親撒嬌說到。

  “青兒,聽娘說。”林姨娘拉著婉瑩坐在床頭,蕓娘拉著紅芙和綠蓉下樓不提。林姨娘的手拉著婉瑩的手,冰冷的讓婉瑩覺得生硬:

  “我的兒,你這樣的模樣人品,她們必是容你不下的。若再不規矩內斂些,豈不連葬身之地也沒有。花無百日紅,人無百日好。若得長久,必得先藏的住自己。”

  林姨娘突然說這番話,婉瑩一時有點聽不懂:“娘,青兒不懂,爹爹的壽誕,我穿的齊整些,爹爹不也喜歡么?”

  “爹爹心里自是喜歡的,可府上上上下下上百號人,別人心里是作何計較你想過嗎?”

  “不過是些衣服首飾,別人又能拿我們怎樣呢?”

  “你還小,不曉得這里面的厲害,衣服首飾是小,但是招了別人嫉恨,我們終是要吃虧的。娘年輕的時候也不懂,年紀漸大,越知道,女人堆里的是非,原就是這些細小的較量,我兒羞花之容必要更是小心謹慎方才圓滿。”林姨娘雙手揉搓著婉瑩的臉,眼里的深情,有期許,有愧欠,更多的是那一往情深的溫柔。

  婉瑩不解娘親話中的深意,只是撅著嘴,有點失望的望著母親。母親清澈的瞳里,映著婉瑩委屈的臉。

  “娘原是草芥之末,不過略有幾分姿色,才住得這惜珍閣。府里從上數,不消說太太身份貴重,就連幾位姨娘家也是非富則貴。”林姨娘說到此處略停了一會,皓齒緊緊地壓著紅唇。想必心里也是極其煩亂,婉瑩看著娘,覺得心疼,原來在這順天府邸里萬千寵愛集于一身的娘,也有黯淡憔悴的時候。外人看娘風光無限好,豈不知內里也是般般苦楚說不出。婉瑩有點懊惱剛才的執拗,大喜的日子,惹得娘親不悅。

  “因色侍人者,能得幾時好?你爹爹略略在惜珍閣多流連幾日,東寶樓那位就不自在,現在不過仗著你爹爹彈壓護著,大家面上一團和氣罷了,再過幾年若真是有色衰愛馳之時,恐怕才真的是死無葬身之地。”林姨娘竟哽咽起來。婉瑩最見不得娘傷心,眼淚也撲突撲突地掉了下來。

  好端端地娘為什么說這樣重的話?還是娘最近又受了太太和其他姨娘的氣?

  “還有我和哥哥啊,我和哥哥能保護娘。有我們在,不許別人欺負娘。”婉瑩哭著說道。

  “你終究是要嫁人離開的。”林姨娘輕輕地拭去了婉瑩臉上的淚。

  “還有哥哥啊,哥哥是長子,必能護得娘周全。”

  不提哥哥也罷,提起哥哥,林姨娘原本已經止住的淚水,又似決堤般涌了出來。又說到林姨娘心里的痛處了。婉瑩也不由得抽泣起來。

  娘兒倆掉了一通眼淚,林姨娘略略正了正身:“不說這個了,今日是娘不好,平白的反倒叫我兒抹這許多的淚兒,臉都哭花了。”

  不多會兒略略用過早飯,林姨娘似乎還想跟婉瑩說點什么,但也始終沒說出來。婉瑩也害怕再勾起娘的傷心事亦不敢問。

  差不多近午時時候,太太的陪房瑞春大娘來傳:“府里后花園的內宴已擺下,請林姨奶奶攜婉瑩小姐移步。”

  林姨娘與婉瑩俱已收拾妥當,下了惜珍閣,出了垂花院門,沿一條紫藤芳徑,越過祠堂后門便是后花園。今日這后花園也是氣派不凡,十二對時新大紅油紗生肖宮燈從園門口至讀綠亭前依次排開,內堂女眷的正席正設在讀綠亭,湊著亭子兩邊各搭一副垂紗帳。正席主位上安坐一位氣度雍容華貴的中年女子,太太在右側陪坐。高,崔二位姨娘已在東邊的次席就做,林姨娘和婉瑩一后一前的赴西席落座。

  還未坐在紅木花雕的靠椅上,便有一個小丫鬟在林姨娘的椅子上放了一個鵝羽軟墊,東席上的高姨娘,丹鳳眼往上一挑,貼著崔姨娘的臉,壓低聲音說:“喏喏喏,我就看不慣賤人那副腔調,大熱天的還用鵝羽軟墊兒,真真是金嬌玉貴,反倒顯得咱們是粗皮糙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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