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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 深不可測的程老板

  白青二蛇見到許仙后,明明避雨避的好好的,非要當著他的面說要去柳樹下避雨,還巧的不能再巧的跟他打了個照面。

  這到底是無心之舉,還是刻意為之?!

  對于程小樓拋出的這個問題,段藍泉和梅郎認真一想,便得出了一致的答案。

  白青二蛇既然是修煉數百上千年的蛇仙,自然有能掐會算的本事。

  之所以在這個時候來游湖,誰又知道是不是她們故意為之呢。

  或許,這場雨都是她們暗中所為都不一定呢。

  這個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更沒有無緣無故的愛。

  想要跟一條有千年道行的蛇仙一見鐘情,真的有那種巧合么。

  誰又能說得清楚,這中間是不是有前世或者不為人知的某些糾葛呢。

  “許仙與白素貞和小青在西湖上的同一艘小船上最初相遇,一同避雨,是命運還是其他不為人知的糾葛讓他們走到一起,其實從一開始就已經有了答案。”

  程小樓感慨萬千的幽幽嘆了口氣,收斂心神繼續說戲。

  “師兄,這個時候許仙聽到白素貞她們要去柳樹下避雨,當下就暗自擔憂唱道‘柳下避雨怎相宜?’,然后主動搭訕,‘啊!二位娘子,你們要往哪里去呀?’”

  “見到陌生男子搭話,這個時候開口接腔的必然是身為貼身丫鬟的小青,這一點梅郎你一定要記住。”

  梅郎認真點頭示意自己記下了,程小樓才切換成小青的嬌憨調皮模樣俏生生接道:“我們主婢二人在湖中游逛,不想中途遇此大雨。我們要回錢塘門去,請問君子您上哪兒呢?”

  許仙:“我在清波門居住。這樣大雨,柳下焉能避得?就用我這把雨傘吧。”

  一見面許仙就要把傘借給兩人,此時白素貞順理成章的便站出來說道:“只是君子你呢?”

  許仙擺擺手趕忙道:“我么…我是不要緊的呀。”

  白素貞:“這如何使得?”

  許仙:“雨越下越大來,二位娘子不要推辭,待我去叫船。”

  白素貞:“如此,多謝君子!”

  “這里有個細節師兄你和梅郎都要特別注意,許仙就算去找船時,都擔心白素貞被雨淋到,所以示意小青把油紙傘拿去給白素貞遮雨,他自己則是冒著雨去找船。”

  說戲說到這里,程小樓又停下來問道:“你們有沒有發現一個問題,小青只是在許仙第一次開口搭訕的時候接了一句話,之后便是白素貞一直在跟許仙聊天。按理說,白素貞的人設是端莊溫婉的大家閨秀,不會輕易跟陌生男子說話,為什么偏偏對許仙這么不同呢?”

  梅郎細細一想,還真是如同程小樓所說那般,他扮演的青蛇在白素貞和許仙搭上話后,連插話的機會都沒有了。

  一來一去,都是兩人在聊。

  對呀,這是為什么呢?

  “程老板,您是說從這個時候白素貞其實就已經在刻意帶節奏,引導許仙一步步往自己的溫柔鄉中靠近?”

  思索了片刻,梅郎便小心翼翼的猜測道。

  “呵呵,孺子可教,其實這么說也沒什么不對,在我看來這場相遇本就是白素貞有意為之,為的就是順理成章的接近許仙。至于白素貞為什么要這么做,你們可以開動自己的腦筋奪取琢磨琢磨。”

  程小樓贊許的笑了笑,在他的引導下梅郎終于變得有些開竅了。

  學戲要刻苦用功,但也不能一個勁兒的死學,每一出戲其實都有很多值得思考和琢磨的地方。

  吃的越透,對戲理解才能更深,這樣在戲臺上塑造出來的人物才有神韻。

  如果只是單純到了在臺上跟著伴奏把戲詞唱出來,這樣的京劇是沒有靈魂的。

  得了程小樓一句夸獎,梅郎開心的像個受到老師獎勵的孩子。

  “《游湖》這出戲到這里,第四個角色艄公就該出場了,這個角色看似不重要,實際上卻起著互相銜接和畫龍點睛的重要作用。”

  艄公唱道:“漿兒劃破白萍堆,送客孤山看落梅。湖邊買得一壺酒,風雨湖心醉一回。”

  “你們要細細琢磨體會唱的這四句詞,每一句其實都非常有深意,乍一聽似是而非,其實卻意有所指。”

  許仙:“喂,船家!”

  艄公:“客人要船嗎?”

  許仙:“正是。”

  艄公:“你們要上哪兒啊?”

  許仙:“先送二位娘子到錢塘門,再送我到清波門。”

  艄公:“啊,這…”

  許仙:“多給你船錢就是。”

  艄公:“好好,你們上船吧。哦,船板太滑,你們要小心吶。”

  這一段許仙跟艄公的對白既是過度,其實也是對許仙性格的一種表現。

  艄公用船槳攙扶著白青二蛇上了船,許仙又自己跳上了船,這個時候就要注意細節了,湖上的船一般都是小船或者扁舟,有人跳上了船是不是會搖晃?

  所以我們在戲臺上表演的時候,一定要把船在湖上搖晃的細節表現出來,這樣才會顯得逼真。

  在船上自然就要用到船步,同樣是船步,可程小樓做出來就好像真的站在船上隨著微波輕輕蕩漾一般。

  “許仙喊了聲開船,船夫提醒了一聲湖里風大,你們要靠緊一些呀,這個時候小青也故意偷笑著在旁邊起哄,‘是啊,雨下大了,咱們三個人共用一把傘吧。’”

  這個時候就表現出許仙忠厚老實的性格了,外面明明風大雨大,他卻一個人站在船頭淋著雨吹著風,絲毫不敢唐突佳人道:“我不要緊的。”

  白素貞:“這如何使得?”

  說著就跟小青使眼色,讓她把傘給許仙遮雨。

  艄公唱道:“最愛西湖二月天,斜風細雨送游船。十世修來同船渡,百世修來共枕眠。”

  巧合的事總是時有發生,這個時候雨突然停了,許仙既失落又高興的說道:“雨已住了!”

  小青:“小姐,您看雨過天晴,西湖又是一番風景啊!”

  白素貞:“是啊!”

  這里會接一段白素貞的西皮流水,“魚過天晴湖山如洗,清風習習透裳衣。”

  師兄,我唱完后你要接著唱,“真乃是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接下來會有幾小段連著的對唱,你現在不用刻意去記,只是聽著就好了,下來后我會一句一句的教你唱腔。

  白素貞:“問郎君家在何方住?改日登門叩謝伊。”

  許仙:“寒家住在清波門外,錢王祠小橋西。些小之事何足介意,怎勞玉趾訪寒微?”

  許仙看似憨厚,在喜歡的姑娘面前其實也聰明的很,嘴上說著些許小事何足掛齒,話鋒一轉就連自己的家在錢王祠小橋西都說的清清楚楚。

  這時候師兄你要注意把握許仙的心態變化。

  白素貞:“這君子老成令人喜,有答無問把頭低。青兒再去說仔細,請相公得暇到曹祠。”小青:“有紅樓一角,您要記住。”

  艄公:“客人,錢塘門到了。”

  小青:“小姐,到了,哎呀!又下雨了!”

  白素貞:“是啊,又下雨了,如何是好?”

  小青:“真是的,這傘…”

  許仙:“不要緊,雨傘小姐拿去,改日我取就是。”

  白素貞:“如此,多謝君子!”

  白素貞:“謝君子,恩義廣,殷勤送我到錢塘。”

  白素貞:“君子請看!我家就在紅樓上,還望君子早降光。青兒扶我把湖岸上,啊,君子,明日一定要來的呀。”

  許仙:“明日一定奉訪,小姐慢走。”

  白素貞:“莫教我望穿秋水想斷柔腸。”

  許仙:“哦,請問小姐貴姓吶?”

  小青:“我們小姐姓白。”

  許仙:“原來是白小姐。你可知我姓什么?”

  小青:“君子你么,姓許,對不對?”

  許仙:“我正是姓許,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青:“你那把雨傘上不是有大大的一個“許”字兒嗎?明兒個請君子早點兒來,免得我們小姐久候啊!早點來,早點來。”

  白素貞也面帶嬌羞的沖許仙盈盈福了一禮,然后才跟小青一步三回頭的離開。

  而許仙則是站在船頭一眨不眨的看著白素貞,眼中盡是愛慕與不舍。

  程小樓一人分飾白素貞、小青、許仙、艄公四角,連著走完《游湖》這一折戲后,段藍泉和梅郎自發的向他報以了熱烈的掌聲。

  兩人真是被震撼的無以復加,不管是小青還是白素貞,亦或者是許仙跟艄公,程小樓都是一秒入戲,將每個角色都刻畫的入木三分。

  明明只有他一個人又要說戲又要唱戲,愣是給段藍泉和梅郎造成了四個年齡性別行當不同的伶人,合作完成剛剛那一折戲的錯覺。

  “程老板的京劇功力深不可測啊,我這輩子要是能達到他十分之一的造詣,恐怕都能混成一線大角兒了。”

  梅郎激動的雙眼放光,兩只手由于鼓掌太過用力,都微微有些有些泛紅了。

  “雨過天睛后,白素貞不禁喜悅地輕吟‘雨過天晴湖山如洗,春風暖暖拂羅衣。’許仙馬上接道‘若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二人相視,互相相悅的神情早已明明白白地浮現在二人臉上。

  白素貞卻接著并不直接表達自己的情感,害羞地跟小青竊竊道‘問君子家住哪里,改日登門叩謝伊。’小青迅速領會到白素貞的意思,湊上前去詢問許仙。

  許仙嘴里雖然說著不敢當,卻緊接著回答‘寒舍住在清波門外,錢王祠畔小橋西’。

  其實這個時候白素貞和許仙兩人的心理活動,相信我不說師兄你和梅郎也應該能體會到,一個是郎有情,另一個是妾有意,這一點從唱詞里就已經體現了出來,白素貞趁著這美景和天賜良辰坦言‘這君子老誠令人喜,有答無問把頭’,下句卻是讓青兒去請許仙得暇之時來拜訪曹祠。

  整個《游湖》這一折,唱的就是白素貞初見許仙,心中的歡喜,羞澀,不安,少女懷春的情感,在這輕慢流連的唱詞中,在這清麗婉轉的曲調中,在這姹紫嫣紅的良辰美景,二人相遇的韶光中,淋漓盡致地表現了出來。

  明明是少男少女的狂熱大膽的情愛,卻表達的如此含蓄纏綿。這一切是干凈唯美的,使人也覺得愛情之初一切美好得使人如此難忘。”

  “白素貞傳第一折《游湖》大概就是這樣,你們學我的戲也不能死學,還是要自己去體悟各自角色的性格、心態、眉眼、動作、唱詞的變化。”

  “上臺前你們可以是自己,但上了臺鑼鼓點一開的瞬間,你們就要忘記所有,那個時候師兄你就是許仙,而梅郎你則是一條修煉了幾百年的青蛇,這也是京劇的魅力所在,它在某一瞬間可以讓你忘了自己,忘了所有,一旦上了戲臺,你們可以盡情的去享受戲中人物帶給你們的樂趣。”

  程小樓又跟兩人分享了一番自己對京劇的感悟后,便抽出兩張提前打印好的戲詞遞給他們,讓他們先默戲。

  第一折《游湖》的唱詞并不是太多,用了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段藍泉和梅郎就勉強將戲詞背了下來。

  戲詞上本就配的有曲調,加上有程小樓在一旁親自指導,吃完午飯再到排練室的時候,段藍泉和梅郎兩人基本已經將唱詞唱腔這一塊啃了下來。

  “師兄,你們倆先從頭走一遍,我在旁邊給你們配戲,不用擔心,我只是看看你們對這出戲的感覺,按照你們自己的理解大膽的唱。”

  兩人都是有著十幾年經驗的伶人,程小樓自然不用像教小學生那般一個字一個字的教。

  聽到程小樓讓他們整個走一遍,哪怕是跟他程小樓一起長大的段藍泉這會兒也緊張的手心冒汗。

  但沒辦法,在怕也只能硬著頭皮唱。

  因為兩人都知道,只有完完整整的走一遍,站在旁邊的城下樓才能根據他們的問題對癥下藥。

  十幾分鐘的一折戲唱下來,段藍泉和梅郎后背的衣服全都濕透了。

  倒不是累,而是太緊張。

  其實走了一遍戲,程小樓還沒指正,他們自己就先發現了很多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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