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欏?”
裴葉低聲喃喃,努力翻找妖皇記憶,三秒后搖頭。
“…我不知道這人,只是接觸銀欏樹的時候,無端覺得熟悉…銀欏,我應該認識?”
談蘇道:“你當然認識他。”
裴葉仔細注意談蘇的表情變化。
“你不喜歡他?”
談蘇露出罕見的冷意,煙灰色的眸子閃爍著森冷而純粹的殺意,他坦白道:“我當然不喜歡他。甚至——現在想起來這個人,我還后悔當初沒將他大卸八塊!”
裴葉雙手抱臂。
“看來這個銀欏不是什么好人。”
談蘇見裴葉表情平淡,提及“銀欏”跟說路人甲乙丙一樣,心頭盤桓的陰郁散了幾分。
“銀欏,多半是個假身份。據說是‘執夷’巡邏視察路上順手救下來的人族孤兒。依附的小宗門遭到屠戮,無依無靠,‘執夷’看他可憐收留了他,之后頗得‘執夷’喜歡…”
裴葉給談蘇倒了一杯茶。
特地用靈力冰鎮,喝了能消火。
“然后呢?”
“…他修煉天賦高,生性聰慧且善謀略,很快就成了‘執夷’的左膀右臂。”談蘇捏著茶杯,稍一用力便將其捏為齏粉,“彼時,妖族和魔族結盟,和平了許多年。‘執夷’看重銀欏,大有提拔培養他的意思,兩族不少溝通都是由他負責的…偏偏就出了問題。”
“七殿下的意思是——這個銀欏從中作梗了?”
“原先只是懷疑有人作祟,但沒懷疑到他身上。”
其一,他只是個人族。
人族在上古大陸是公認的食物鏈底端。哪怕人族是上古大陸族群數量最多、繁衍速度最快的種族,受天地靈氣滋養,普遍能活個兩三百年,可這點壽命對其他上古各族而言卻是彈指一瞬。
在一些壽數動輒萬年的遠古種族來看,人族幾乎與蜉蝣螻蟻劃等號。
若非人族之中有不少天縱之資的人修開宗立派,護衛人族生存領地,處境只會更艱難。
涉及種族氣運之爭,那時的人族連觀眾席都沾不上邊,更別說下場一爭高低。
其二,妖皇是公認喜歡往窩里撿東西的。類似銀欏的存在,千萬年來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只要是漂亮的、可愛的,妖皇都喜歡撿。銀欏不過是稍微特殊了點,但還不至于被格外重視。
“那為何現在懷疑他?”
因為沒恢復全部的妖皇記憶,不管談蘇說什么,裴葉都覺得在聽第三者的故事。
一個曲折的故事,自然要問清線索才能理清脈絡。
“因為銀欏樹。”
談蘇從未關注過他,直到獸人大陸出現銀欏樹。
越想越覺得那個被他忽略的人族有問題,跟小黑和小二黑仔細核實,疑點激增。
“啊?”
“有一年,‘執夷’受了重傷,他為表忠心,去極險之地,歷經九死一生尋來‘神樹’。那株‘神樹’就是銀欏樹,此后,時常出現在‘執夷’膳食之中。”
裴葉嘴角抽了抽。
“你沒察覺問題?”
“銀欏樹對妖族血統外的種族并無害處。”
談蘇不關注銀欏這個人族,但不意味著不提防任何會傷害妖皇的危機。
可在此之前,上古大陸沒有所謂“銀欏樹”,更不知其效果。
裴葉:“這么說,‘妖皇’是對銀欏樹上癮了?繼而性情大變或者出現其他后遺癥,間接導致妖魔兩盟崩裂,最后隕落?”
“什么上癮?”
“從獸人服用銀欏樹樹葉癥狀來看,這玩意兒類似D品吧?”
談蘇搖頭,否認裴葉的猜測:“你說的D品是讓人形成癮癖的藥品。若只是這種效果,別說是妖皇,即便是普通的小妖也很難中招。銀欏尋來的銀欏樹,至少存在了三五萬年,真正用途是讓服用者受制于施加者以及擴大內心負面情緒、欲望,繼而走向極端。”
獸人大陸的銀欏樹跟它沒得比。
裴葉皺眉:“既然‘我’救了銀欏,銀欏為何這么害‘我’?”
還真就應了那句——
路邊的野男人不能亂撿。
輕則魂飛魄散,重則滅門屠族。
談蘇道:“或許出自銀欏本意,或許受誰脅迫。誰讓人族聰慧卻弱小,利用起來順手?上古大陸,萬族相爭。為一族氣運更是手段百出,安插臥底只是基礎操作,也是見怪不怪了。”
整體以武斗為主,但也有別出心裁搞文斗的。
妖族作為當世風頭最盛的,被算計也不稀奇。
他也曾幾次三番提醒妖皇注意暗地里的算計,特別是出現在她身邊的人族。
她心情好會應兩句,心情不好就左耳進右耳出。
唯獨提及銀欏,她漫不經心又自信篤定地說過——
哈哈哈,七殿下不用多心,他不構成威脅。
裴葉嘆氣著拍拍談蘇的肩膀。
“事情都過去了,若是被算計——只能當是技不如人。”
畢竟陰謀詭計也是實力的一種。
站在第三者的角度看前前世的成敗,裴葉內心還真沒啥波瀾。
她笑笑道:“所幸還有今生,我折騰好自家一畝三分地的事情就行。”
若是敵人還活著,還能找個機會去算賬。
若是不在了,那只能一筆勾銷,總不能去刨人祖墳。
鬼知道敵人墳頭埋哪兒。
“若能如此,倒也可以,但是——阿葉,恐怕不行。”
談蘇也想放下一切,守著裴葉重新開始。
奈何,不行。
“為什么?”
談蘇道:“其一,我懷疑銀欏還活著。”
裴葉額頭青筋跳了跳。
“他還活著???不是說是人族嗎?這老烏龜命夠長啊。”
“其二,我偶然發現‘執夷’接觸銀欏樹的時間遠比我想象得要早,早到我遇見‘執夷’之前。因為‘執夷’第一次玄素期…咳咳,我發現‘執夷’血肉之中蘊含一股特殊草木香。”
不過二人廝混久了,那股氣味都被他自身的竹香完全取代。
“但從你我相遇到那次玄素期,我一直不曾離開,這期間不可能讓銀欏樹鉆空子…”
唯一的可能就是二人初見之前。
那時的妖皇頂天了百歲。
裴葉托腮,嘖嘖兩聲。
“哦,第一次玄素期啊,這個記憶我有…七殿下真真是人不可貌相。”
談蘇:“…”
現在談正經的,別飆車。
裴葉嚴肅起來:“但我沒有妖皇遇見七殿下之前的記憶。”
談蘇:“那時候的‘執夷’也不記得。她說她有記憶開始,她就已經在流浪了。”
連妖皇自己都不知道經歷過什么,她便猜測自己是在流浪撿破爛。
而正常情況,妖族是一出生或者還未出生就有記憶的。
裴葉大膽猜測。
“你說,銀欏只是個馬甲,那會不會——”
話未盡,裴葉腦海深處傳來陣陣尖銳刺痛,閃過一幕幕陌生畫面。
青色劍芒閃過,氣息虛弱的黑白妖獸不甘咽下最后一口氣,身軀倒下,鮮血噴涌。白靴踩過血水一步步靠近。那人站定,用劍鋒輕松撥開妖獸殘臂,露出底下被護著的“自己”。
他道:哦,還有活口?
畫面一閃。
“她”虛弱地躺著,被關在一只跳躍著青紫兩色雷電的鐵籠子里。
透過縫隙,看到不遠處懸浮著一只冒著火光的鎏金獸首煉丹爐。
溢出的丹藥氣息縈繞鼻尖。
氣味與銀欏樹相仿,苦中帶澀,澀后微甜。
被強行喂下不知名的丹藥,被丟進煉丹爐遭受炙烤。
日日如此。
這樣都沒死?
聲音透著些許詫異和愉悅。
妖類命賤且硬,誠不欺人。
畫面零碎復雜,那人時而癲狂、時而暴戾、時而溫柔、時而沉默…
曾手持那柄泛著青色靈光的長劍,一劍一劍刺穿“她”四肢,也曾冷臉,不惜損傷根基,耗盡靈力將“她”從死亡線上拖回。裴葉站在第三者的角度看得直打哈欠。
何苦呢?
非得折騰人在棺材做仰臥起坐?
妖族都該死絕。
裴葉被談蘇大力搖醒。
她擺擺手,忍著頭疼腦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