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葉長這么大,活了三百多歲,第一次碰到這樣尷尬的場景。
郭奕菱死死守著她左手位置,右邊站著面色冷淡的神荼帝君,前方撲來一個不認識的鬼屋“工作人員”。倘若這位“工作人員”是個男鬼也就罷了,偏偏還是女鬼,于是裴葉相當于被三個女性以品字型包圍,她只能選擇默默后撤一步,面上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因為坑逼友人兼戀與養崽游戲策劃,裴葉沒有獲得這個副本的劇情,自然也沒有原主“筱蒼”的記憶。她能平平安安混到現在還沒被拆馬甲,講真——她是真的盡力了。
這會兒冷不丁跳出一個一個自稱“張姐”,喊她“小蒼蒼”的中年婦女…
裴葉總有種不詳的感覺。
她硬著頭皮,頂著郭奕菱和神荼帝君復雜莫名的眼神問這位中年婦女。
“這個…這位女士…我們認識嗎?”
聽著有些耳熟,裴葉默默翻找與張姐相關的記憶。
翻著翻著,她想起來“張姐”是誰了。
在這個游戲副本,有且只有出現過一位“張姐”,而且都是在拉皮條中介萬哥口中出場。
那位出了錢包養原主“筱蒼”但還沒來得及吃上小鮮肉的肉肉,出門被小區斗犬嚇得腦溢血住院的富婆張姐!裴葉想起來的一瞬間,張姐也在抹淚,用控訴的眼神,淚眼婆娑地看著她。
“心肝肉啊,你怎么不認識我了?”
黏糊糊的稱呼從張姐口中說出來,裴葉被激得雞皮疙瘩掉一地。
這時候,郭奕菱和神荼帝君看著她的眼神又添加了什么東西,盯得她亞歷山大。
現場一度陷入能讓人尷尬癌發作的氣氛之中。
裴葉唇角勉強勾起三分訕笑。
“哦哦,張姐是吧,我想起來了…”
而郭奕菱看她的眼神從“你居然好這一口”過度到“臥槽還是個渣男小白臉”。
其實郭奕菱也記起“張姐”是誰了。
不就是包養攻略目標“筱蒼”的收租婆么?
根據系統的情報,張姐家里是拆遷戶,而且是越拆越有錢,身家粗估有二十多個億,每月收租收入就有幾百萬。她的年紀比“筱蒼”大了不止一輪,平常沒什么愛好,就是喜歡看一些新媒體的霸道總裁文,包養原主“筱蒼”的時候還跟他玩角色扮演,出手非常闊綽的大富婆。
根據雇主提供的記憶,“筱蒼”能在娛樂圈爬到影帝位置,自身實力不可或缺,這位大富婆的資助和人脈也起到了不小作用。而郭奕菱的介入掐斷了“筱蒼”跟張姐加深的可能,也相當于掐斷他未來在娛樂圈發展的最大助力。思及此,郭奕菱忍不住暗暗用余光去看裴葉的表情。
這時,一直沉默的神荼帝君開口。
“你是個生魂,陽壽未盡,為何不待在自己的身體?”
作為看了不少小說還很會玩的張姐,一下子就聽懂神荼帝君的話。
張姐用看情敵的眼神在郭奕菱和神荼帝君臉上逐一掃過。
一兩秒的功夫便給出了評價。
不足為懼!
兩個年紀輕輕的小丫頭,看穿著打扮也不是多大牌。
張姐非常清楚自己的優勢,她擁有天下男人都無法拒絕的資本,不是容貌也不是身材,而是她有錢,有非常非常多的錢,從她指尖縫兒流出來的錢能讓男人少奮斗三十年不止!
張姐看新媒體小說,總能看到男配用“拜金”和“嫌貧愛富”道德綁架女主或者女配,但現實卻是在“拜金”這點上,男女都一樣。有些時候,男性在野心驅使下的“拜金”可比女人狠多了。
女人拜金頂多當個小三小四,有車有房有錢就滿足,若能踢到原配晉升正宮最好,踢不走就想法子從金主那邊多扒錢到自己口袋。男人拜金卻是扒著白富美吸血岳父,最好將岳家血吸干再踹開,用吸來的錢權找十八歲的生嫩姑娘。前者圖財圖人,后者可是能謀財害命的。
當然,也有小男生喜歡將這種行為美化。
拜金是不可能拜金的,這明明是能寫一本自傳的窮小子逆襲之路。
正因為張姐將這些門道看得透徹,她才不屑跟小姑娘搶男人。
這還用選擇?
當然是選擇錢了。
有了錢才有機會一輩子專情十八歲的嬌嫩容顏。
更別說“筱蒼”是因為缺錢才讓萬哥給拉皮條。
信心十足的張姐擠開郭奕菱,穩穩站在裴葉左側。
只是不知為何,原先對她熱情恭敬的小奶狗,這會兒神情卻透著冷淡。
張姐暗忖,難道是害怕被兩個小姑娘知道真相?
裴葉順著神荼帝君給的臺階,果斷轉移話題。
“額,張姐,我聽萬哥說你住院了,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生魂是不能隨便亂跑的。
一個不慎跑丟了,肉身可就真的死了。
裴葉對張姐沒啥好惡——一個中年守寡的單身女性,男未婚女未嫁,包養小鮮肉也只能算私生活作風問題,也不是什么罪大惡極、十惡不赦的事兒——更別說張姐生魂還帶著不弱的公的金光,這說明此人平時也是個喜歡做善事的主兒,沒事兒資助窮苦學生幫幫孤寡老人。
從這點來說,張姐還是個好人。
舉手之勞,碰到了能拉一把便拉一把。
張姐一聽這個問題就跺腳抱怨起來。
她也真是夠背的。
通過拉皮條的人力中介萬哥認識了年輕有活力的C大在校生筱蒼,一眼便知道這個小伙兒不比電視上的男星差,也非常符合她最近喜歡的“溫潤斯文又單純熱情的小奶狗”人設。
培養了一陣子感情,感覺能水到渠成了。
她精心打扮準備出門,結果小區業主養的斗犬突然發難,冷不丁將她嚇出了腦溢血,一幫孝子孝女將她推到了醫院搶救。搶救非常及時,手術也很成功,她從ICU轉到普通病房。
然后——
她的生魂就走丟了。
一邊跟孤魂野鬼問路一邊按照記憶找到了醫院。
她回不去自己的身體了。
作為生魂,她也是會饑餓的。
普通人看不到她,一幫兒女忙著在她病床前爭論遺產怎么分。
孤獨又饑餓的張姐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立無援,但還有個更迫切的問題擺在她跟前。
生魂也是會“饑餓”的。
為了不被餓死,她只能想辦法。
偶然聽說游樂園的鬼屋招聘“工作人員”還管線香蠟燭,她就過來打臨時工了。
張姐知道自己沒死,跟其他“工作人員”心態不一樣,工作不是很積極,勉強混根蠟燭吃。
讓她喜出望外的是——
她居然看到了包養的小鮮肉“筱蒼”,后者明顯能看到她,還能跟她說話。
張姐拉著裴葉的手不撒開。
她也聰明,不提包養那些歲月的情誼,而是以利誘之,示人以弱,賣慘博同情。
裴葉頂著神荼帝君越發復雜的注視,硬著頭皮打斷張姐的話。
“張姐,您就直說什么事情吧,我能幫上忙的一定幫。”
張姐等的就是裴葉這句話。
她笑著道:“哎呀,就是這么一回事兒——你能不能幫張姐聯系一下家人,找個高人?”
孤魂野鬼跟她說過,生魂在外游蕩是非常危險的。
那些厲鬼和其他邪祟最喜歡吃生魂。
張姐想回醫院跟自己肉身一塊兒,但也害怕被醫院游蕩的臟東西纏上。
例如兩年前在醫院暴起殺醫被判死刑的,這貨死后怨氣十足,扎根在醫院欺負小鬼。
張姐好幾次差點兒被那個厲鬼抓到。
鬼屋人多鬼雜,但也安全。
裴葉掏出手機道:“這個沒問題。”
張姐笑瞇瞇道:“我也知道你的困難,回頭幫你擺平了。”
她還記得“筱蒼”是因為網貸欠的太多無路可走才讓萬哥拉皮條的。
相當于裴葉打一個電話,她就許諾百萬報酬。
裴葉臉色不變撥通一串號碼。
張姐說這是她大兒子的。
沒一會兒就接通了。
裴葉問道:“請問是張女士的兒子,張愛國先生嗎?”
“我是,你是?”
張愛國聽電話那頭是個青年聲音,不由得眉頭一挑,懷疑是親媽包的小白臉。
裴葉道:“是這樣的,我是一名天師,今天在鬼屋看到令堂,她讓我給你拖個話…”
張愛國一聽就罵裴葉。
“你TM有病,詐騙電話打我這里?我媽在廚房忙著呢。”
說罷掛了電話。
裴葉與神荼帝君再一次神同步,輕挑眉梢。
“你兒子說‘你’在廚房忙著…”
要么是裴葉打錯電話,但電話號碼是張姐給的,不會錯。
要么是…
張姐的肉身被什么玩意兒占了。
說起來,張姐生魂走丟也挺耐人尋味的。
張姐聽了全程,臉色一下子就沉下來,又報了一個電話號碼。
家中老二的電話,張姐的大女兒。
裴葉還是同樣的說辭,張姐女兒一聽裴葉提“張姐”,歇斯底里又尖刻的聲音從聽筒傳出。
“我沒她這樣的媽,你這騙子滾遠點!”
說罷又掛了電話。
張姐的表情又迷茫又委屈。
大女兒怎么會是這樣的態度?
她跟大女兒關系可好了,從小就比較偏心女兒。
聽到親媽出事,哪怕懷疑是騙子也該試探問兩句吧?
直接掛斷電話還說沒她這樣的媽…
張姐壓抑著內心的小火山。
她又讓裴葉幫忙給家中老三,也就是二女兒打電話。
態度也差不多,但提供的信息更多一些。
二女兒跟大女兒衣不解帶地在醫院伺候腦溢血的“張姐”,結果“張姐”病好之后只念大兒子的好,還當眾罵兩個女兒是“潑出去的賠錢貨”,說要將全部的家產都給大兒子,大兒子才能繼承香火,才能傳宗接代,兩個賤、、/人別想分到一毛錢,姐妹頂嘴兩句還被扇了耳光。
兩個女兒當即就炸了。
鬧得不歡而散,現在火氣還沒降下來。
面對二女兒的指控,張姐的表情從迷茫變成了冤枉。
“我、我沒說過這樣的話啊…”
張姐慌了。
打從第一次生魂走丟,她就沒回過肉身了,更不可能對女兒說這些。
裴葉眉頭微擰。
這時,手機響起,來電顯示沒有備注。
張姐一眼就認出那是大兒子的電話。
盡管心里揣著一萬個疑惑,但兒子打來電話她還是有些欣喜的。
“小蒼蒼,快接電話。”
裴葉嘴角抽搐。
張姐這個“小蒼蒼”的昵稱,不知原主“筱蒼”是怎么忍下來的。
滑動接聽鍵,電話那頭傳來張愛國先生的聲音。
“剛才是你打電話過來的?你剛才說在哪里見到我媽?”
裴葉余光瞥了眼面部肌肉緊張繃起的張姐,偽裝女人的聲音回答。
“啊?什么電話?你是不是打錯了啊?”
張愛國一懵。
他記得剛才打電話過來的是男人,怎么變成女人了?
“你這個手機剛才給我打了個電話…”
“啊?怎么可能?我手機剛開機。”
電話那頭的張愛國先生:“…”
裴葉解釋道:“我剛剛在鬼屋玩,沒注意手機沒電關機了,剛充電開機你就打來電話…”
電話那頭的張愛國聲音一下磕巴起來,含糊兩句掛了電話。
張姐聽了全程,但沒有打斷裴葉跟她大兒子的通話,而是用眼神讓裴葉給個解釋。
為什么要撒謊騙人?
裴葉收起手機:“張姐,你還是仔細回想一下你生魂走丟之前的細節。”
張姐也是閱歷豐厚的人,一聽裴葉的話便知道她懷疑什么。
“你的意思…我大兒子有問題?”
裴葉沒正面回答。
而是委婉道:“謹慎一點,多點兒防備心總是沒錯的。”
一般情況下,某人是一件事情發生后的最大既得利益者,此人的嫌疑和動機也是最大的。
張姐大兒子明知道“親媽”就在廚房,裴葉打電話說在鬼屋看到他媽,正常人會有什么反應?
自然是大罵裴葉是騙子的同時反手舉報,脾氣更暴躁的人直接問候祖宗十八代,將騙子電話號碼拉進黑名單都不解氣呢,又怎么會過了幾分鐘后又打回來確認裴葉在哪里看到他媽?
僅憑這一細節,張愛國先生就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