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之后便是共歸黃泉的事了。”綠綺夫人莞爾,若冰雪消融,“你我皆是不幸人,少年受父兄庇佑,過得無憂無慮,所嫁卻是非人,險些受盡半生苦。幸而互相扶持,這才有了安穩后半生。既然世間男子薄情如斯,與其再入輪回受男人之苦、遭一回罪,倒不如締結三世緣分。”
三生石上的約定可比結婚證/婚書更加有保障。
轉世之后,不管相隔多遠都會在冥冥中的緣分牽連下再相逢。
她們起初住在二人合葬的豪華墳墓,不知多少年后被盜墓賊掘了,又搬到了酆都住著。
之后聽說陽世安穩,天下承平,便萌生轉世的心思。
楊愛蓮看著綠綺夫人,半晌才將疑問問出口。
“既然約好一起轉世,為何我在人世三十余年,而你還是魂魄?”
難道是大豬蹄子毀約,前世的自個兒傻乎乎去投胎?
面對這個問題,原先還淺笑盈盈的綠綺夫人瞬間俏臉冰冷,周身掀起陣陣陰風。
楊愛蓮縮了一下脖子。
直覺告訴她似乎問了一個非常愚蠢的問題。
“不、不能說嗎?”
綠綺夫人仍是冷著臉,抿著唇,不發一語。
此時的神情頗有幾分她生前當斷則斷,為了保全全族,一條白綾、一杯紅酒送渣男丈夫上黃泉,又將其尸身從房中拖入后花園埋掉的樣子。算好時辰,待他尸身腐爛生蛆,有蛆蟲爬出才讓灑掃下人“無意間發現”他被歹人謀害,又花了不少代價才讓新君平息怒火,放過全族。
沒這個眼力勁兒和政治敏感,圖什么從龍之功!
這副模樣看得楊愛蓮心里發毛。
“對、對不起啊,如果你不想說我就不問了。”
綠綺夫人道:“并非是不能說。”
免費吃了大瓜的裴葉大膽猜測。
“莫不是你剛投入陽間生母腹中或者剛落地就被…那啥了?”
算算年紀,楊愛蓮二人轉世的時間,應該是女胎被墮最嚴重的時期。
綠綺夫人的臉色跟先前的楊先生一樣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很顯然,裴葉的猜測是準確的。
楊愛蓮驚得紅唇微張。
罵人詞匯量有些匱乏的她,一時間居然不知該罵“臥槽”還是“給爺爬”了。
三生約定被破壞居然是因為陽間的計劃生育政策???
逗人玩呢???
綠綺夫人涂著紅色口脂的唇吐出一聲輕蔑的冷哼,眉目僅是冰雪。
“遭難的人不止是我,還有其他人——當時響應陰間號召,說是陽世天下承平,急需人才,希望我們這些滯留陰間多年的老鬼能轉世到陽間,再鑄太平盛世——結果,呵呵。”
綠綺夫人在陽間只待了九月又十一天兩小時三十三分鐘就回來了。
因為她是響應陰間援助建設陽間特殊項目的人員,故而走的是特殊投胎通道,回來之后還能找回記憶,但幼年慘烈夭折的經歷卻讓魂魄受了重創,短時間無法二次轉世…
呵呵——
她真是信了七十二司那群煞筆的邪了。
優雅從容一輩子的綠綺夫人頭一回想爆粗口。
忍一時越想越氣。
于是綠綺夫人想辦法找到其他受害者,聯名將虛假宣傳還瀆職的七十二司都告了。
現在還在打官司。
綠綺夫人認識的朋友多,其中也不乏精通陰陽兩界律法的大佬。
官司打了這么多年,從原先的落于下風到現在的占了上風,極大推動了陰間改革。
最近應該會有成效了。
另外,知道楊先生這回為何敗訴這么快嗎?
因為庭審那些陰差不敢惹她,而楊先生是軟柿子。
不捏軟柿子去碰鵝卵石,哪個會這么想不開。
三生約定因為這種操蛋的問題被破壞,七十二司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如果一對情侶都夭折還好,大不了在陰間休養生息,但一方夭折另一方卻順利長大,還在陽間有了伴侶。
這就太傷了。
跟綠綺夫人一樣的受害者打算整了七十二司再跟陽間的人好好扯掰扯掰。
別以為他們這些老鬼是好欺負的!
綠綺夫人深吸一口氣,露出初見時的優雅淺笑。
她本是通透人,也分得清轉世后的楊愛蓮和三生石約定人,深知這事怪不到楊愛蓮、楊先生頭上,自然也不會遷怒這對無辜的夫妻。此次官司,純粹是楊先生不靠譜,她想試探敲打。
楊先生聽到這話終于忍不住了。
哪怕情敵是個狼人他也要為自己申辯。
“我哪里不靠譜了?”
他們夫妻是多年的模范夫妻,貨真價實的。
綠綺夫人道:“你的確是比她前世的郎君靠譜一些,十年無所出也待她依舊。”
楊先生下意識驕傲地挺直了背。
“但是——”綠綺夫人又道,“這也不能說明什么。”
楊先生險些被氣得岔氣,他斬釘截鐵。
“這還不能說明什么?這說明我對她的愛意,天地可鑒,日月可表!”
楊先生一時不查掉入“情敵”的陷阱。
只見綠綺夫人唇角噙著的笑意添三分輕蔑,她欣賞自己的蔻丹,用漫不經心的口吻道:“倘若你將‘十年無所出還不離不棄’奉為‘深情、癡情’的證明,你——不配與奴相爭,奴也安心了。”
對伴侶好是最基礎的,也是建立感情的根本。
將這種本該理所當然的“好”當做“附加分”和“優點”,豈不可笑?
潛意識中就帶著性別給予的與生俱來的傲慢。
為什么找伴侶非得在“對我好”和“對我不好”這兩撥人中間找,而不是在“對我好但沒有別的優點”與“對我好還學識淵博/風趣幽默/孝順動禮/家境殷實/能力卓越…”這些人里邊兒選呢?
楊先生被懟得啞口無言。
一時間想反駁又不知該從何處反駁。
他有些急切地看著自家妻子,內心頗有些欲哭無淚的沖動。
楊愛蓮拍拍他的手,安撫他別慌張:“綠綺夫人的確是非常有魅力的女性,我能理解前世的自己為何與你定下三生之約。可今生的我與先生真心相愛,他對我也不只是‘好’那么簡單,我很幸運能遇見他。所以——我家先生有沒有通過你的考驗?這官司是不是也該撤了?”
綠綺夫人幽幽嘆了一聲,眼眸深處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她道:“我是看著這一世的你長大的,你們二人成婚領了婚書(結婚證)我都沒阻攔,你覺得我為什么會現在才起訴打官司?”
楊愛蓮渾身一顫。
忍不住望向自家丈夫。
楊先生微張著嘴,頓時有種自己比六月飛雪的竇娥還冤枉的感覺。
“我、我冤啊…”
人到中年的楊先生如小孩兒一般無助迷茫。
“我敢用性命起誓,我真沒有做一點對不起你的事情。”
楊愛蓮目光又轉向綠綺夫人臉上。
輕聲但卻堅定。
“我相信我的丈夫。”
“你恐不知,他與人結了。”
綠綺夫人一張口又丟出一顆大瓜。
“而且,與他締結陰魂的魂可不像我這般大度。若非我在七十二司有些門道,發現了不對勁,你連同你的女兒都會在近日暴斃身亡。我打官司讓你們婚約作廢,也是為了保護你。”
對綠綺夫人而言,楊愛蓮只是楊愛蓮。
楊愛蓮跟楊先生才是合法夫妻。
她有耐心等楊愛蓮壽終正寢,屆時再清算也不遲。
但她不能任由楊愛蓮被邪祟暗害。
楊先生氣得胸口起伏不定。
終于失態指著綠綺夫人,神情悲憤。
“你血口噴人!”
這年頭的“情敵”真是越來越不要臉、不擇手段了!
居然連這種臟水也往他身上潑。
他對愛妻忠貞不二,每回出差就戴上守貞褲衩將鑰匙吞下肚子!
居然這么污蔑他!
吃瓜的裴葉:“…”
這年頭的瓜也流行俄羅斯套娃了嗎?
一重接著一重,一波接著一波。
“?”裴葉望向楊先生,想起來一個細節,“如此說來,暗中偷窺他們女兒的鬼不是你?”
綠綺夫人笑道:“自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