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深處,一男一女兩個身影看似漫無目的的在林中小路上行走著,男子身著一襲終年不變的黑色長袍,而女子則是穿著一身紅色的新娘喜服。
大喜的日子能任由自己的新娘和別的男子在荒無人煙的林中漫步,這世上大概也就只有蒼妄這個新郎官能有這樣的氣度了。
“我們似乎走得有些遠了。”空離忽然停住了腳步,回頭張望了一下。
風湮淡淡一笑,“那不如找個地方歇息一下,坐下來好好聊聊。”
“呵,只要你的新婚夫君不吃醋,我倒是不介意。”空離笑著聳了聳肩。
兩人隨處找了塊大石頭便坐了下來,彼此之間留了一些空隙,這正是屬于男女知己該有的距離。
“你今夜…喝了很多酒。”坐下后,風湮輕聲開口說道。
“哦?”空離有些意外,“真難為你了,這種時候還能注意到我。”
“是有什么心事吧。”風湮將目光看向了空離的臉,等待著對方的回答。
斑駁的月色下,周身籠罩在黑袍之中的空離的臉并沒有因為多喝了酒而變得紅潤,反而是顯得愈發的蒼白,還帶著幾分讓人心碎的憔悴。
他深深的嘆了口氣,強顏歡笑道:“還能有什么心事呢?看著你和他歷經了那么多磨難終于走到了一起,我很為你們高興,真的。”
“我能感受到。”風湮淡淡的說著,目光依舊一瞬不瞬盯著空離的側臉。
大概是被風湮這么直白的目光一直盯著看得有些不自在,空離苦笑了一聲說道:“好了,別這樣看著我。我承認,看到你們兩個拜天地的時候,我心里羨慕極了。甚至…有一種想要落淚的沖動。”
“我明白。”風湮輕聲道,“阿念回來之后,我曾埋怨過他,氣惱他灰飛煙滅那一日擅作主張,剝奪了我的記憶。但是看見你之后,這種埋怨就消失殆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感激和感動。
“我不止一次的試想過,倘若那一日他最后的心愿不是讓我忘記這一切,那么這兩百多年我該怎么熬過來。雖然為他畫魂之后我曾將他忘卻了,但是就在他與坤休一戰的那一天,我又愛上了他。”
“呵。”空離輕笑了一聲,“這就是命。命中注定你們是彼此的劫,哪里可能真的忘記。只要稍有契機,忘得再干凈還是會重新相愛的。就像那時候的畫傾城和蒼無念一樣,輪回道和忘川水都無法將你們徹底分開。”
“那你呢?想忘記她嗎?”風湮問道。
空離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清瘦的臉頰也因為牙關緊咬而變得緊繃了起來。
良久之后他輕輕搖了搖頭,“太難了,就算每當想起她都覺得心如刀絞,可還是寧愿沉浸在這種痛苦的折磨之中不想自拔。”
頓了頓,空離苦笑道:“對了,你大概還不知道吧,黎姬早在四千多年前就與我結下了不解之緣,她原本是我文昌宮內上清池中的一株青蓮。”
風湮聞言微微吃了一驚,隨即恍然道:“難怪當初她身中心魔卻沒有墮入魔道,難怪她的魂魄能夠至神將于死地,原來她竟然是一個青蓮靈。”
空離點了點頭,緩緩的將自己剛回歸神格之后霜染衣告訴他的與黎姬有關的一切對風湮敘說了一遍。
敘說到最后,空離忍不住自嘲著說道:“說來也不怕你笑話,我現在幾乎成日成日的盯著上清池中的那一池青蓮發呆。甚至心中幻想著,是不是什么時候能再得一份機緣,能夠再一次看到一株青蓮修煉成靈,而她的模樣和性情都能和黎姬如出一轍。這樣,我或許就能有機會彌補我對她的虧欠。”
風湮皺了皺眉,冷冷的說道:“可你也該知道,即便是那樣,那個靈也不會是黎姬。若真是出現了這么一個靈,你卻存著這樣的心思,無論是對她還是對黎姬又或者是對你自己,都是不公平的。”
“呵呵呵呵…”空離聞言低低的笑了起來,那笑聲像極了當年的季子安,當年第一次對畫傾城和蒼無念敞開心扉訴說過往的幾近癡狂的季子安。
聽見男子這樣的笑聲,風湮心中一緊,急忙一把拉住了對方的手腕,關切道:“空離君,你還好吧?”
空離兀自低笑了一陣才緩緩的搖了搖頭,“沒事。我只是覺得自己可笑,所以就笑了。我當然知道那樣對大家都不公平。可是…我想她,想得已經快要瘋了。或許,我會是這天底下第一個得了失心瘋的神君吧。”
風湮神色復雜的盯著空離,心中忽然冒出了一個想法,一個讓她自己都覺得無力的想法徹底抹去空離對黎姬的記憶。只有這樣,才能一勞永逸,讓他不要再這樣頹廢下去。
然而她的心中才剛升起這樣的念頭,空離就淡淡的開口說道:“是不是很想剝離我的記憶?不想再看到我痛苦的樣子?其實就連我自己也動過這樣的念頭。可是…她是我這漫長的生命中唯一出現過的不一樣的色彩,是黑是白,我都想記住她。
“說真的,我真的不甘心就這樣失去她。天地浩劫平定之后的這兩百多年我一直在試圖尋找她,就算我明知道她已經灰飛煙滅了,還是情不自禁的想要將她找回來。我甚至在想,要不干脆就用她留下的那顆心再做一個傀儡,永遠陪伴在我的身邊。”
風湮秀美緊蹙的聽著男子發自肺腑的傾訴,腦中忽然靈光一現,急急道:“你方才說什么?你說她的心?”
空離不解的看了她一眼,然后點了點頭,“是啊,就是那顆萬年青蓮子,你忘記了嗎?當初還是你用那顆青蓮子給她畫的心。”
風湮當然不會忘記那顆心,就是那顆心讓姬無心想起了一切,最終又心甘情愿的替季子安擋下了致命一擊才導致她自己灰飛煙滅的。
可是…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對勁呢?
思量了許久,風湮忽然問道:“對了,你曾告訴過我,當年你殺死了黎姬之后,將她的愛魄和記憶都封印在她的心里,然后制成了蠱?”
空離點了點頭,“沒錯,但實際上那一縷愛魄是染衣用了些手段特意留給我的。”
風湮“騰”的一下站起身來,拉著空離的手說道:“走,帶我去你的上清池看看。”
說著,她便縱身一躍,想要駕霧而起,結果…
結果自然是悲劇了,這段時日的她已經完全喪失了法力,這么一躍之下非但飛不起來,還腳底一滑差點栽倒在地上,還好空離手疾一把護住了她。
“哎,我可真是糊涂,竟然忘記自己現在沒有法力了。”風湮懊惱的說著。
空離笑著搖了搖頭,“你啊,越來越不像當年的洛河神女了。”
風湮白了他一眼,嗔道:“你還有心思笑話我,趕緊的,帶我去你的文昌宮。”
空離有些遲疑的朝著樹林外看了一眼,“這…不太好吧,今日可是你和蒼妄大喜的日子,難不成你這個新娘子想要在洞房花燭之夜臨陣脫逃?”
風湮一拳捶在男子的胸口上,沒好氣道:“你還知道今夜是我和阿念的洞房花燭夜啊?那你還磨蹭什么?趕緊帶我去看看!”
空離苦笑著,“你確定不需要跟他打聲招呼?”
“婆婆媽媽的,你還想不想再見到你的黎姬了?”風湮美眸一瞪,冷冷的說道。
“你說什么?”空離聞言,面色果然變了,扣在風湮手腕上的大手也不自覺加重了幾分力道。
“我還不太確定,你先趕緊帶我去看看,看了我才能給你答案。”風湮蹙眉說道。
至此,空離也不再廢話,拉起風湮周身華光一閃,直接沖天而起。
樹林外,茅屋前,蒼妄、青辭以及安如月都看見了那一道光芒。
青辭不由得張大了嘴,“哇,有沒有搞錯,他、他、他…他竟然帶著翎兒姐姐跑了?”
“就是啊,王上你還不去追啊!”安如月也在一旁急道。
蒼妄微微挑了挑眉,下意識的舉起酒壇子往嘴里倒酒,結果壇子里的酒已經被他喝完了,他倒了半天就倒出來幾滴,索性嘆了口氣,將酒壇子往身邊狠狠一拍。
“砰”的一聲脆響,青辭和安如月嚇得一個激靈,都不敢說話了。
蒼妄這時候將目光看向了安如月,語氣涼涼的說道:“跟你說了一百遍,不要再喚我‘王上’,你怎么就不長記性呢?”
“呃…”安如月的嘴角抽了抽,不知道蒼妄是不是在遷怒于自己,只好小心的問道:“那…我應該喚你什么啊?”
蒼妄對著青辭努了努嘴,“嫁夫從夫,青辭喚我‘阿念哥哥’,你當然也得這么喚我。”
“哦…知道了,阿念哥哥。”安如月有些別扭的喚了一句,然后向青辭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蒼妄冷哼一聲:“得了,你們倆也早點休息去吧。”
“那你呢?”青辭忙問。
蒼妄抬眼朝著那道華光消失的地方看去,淡淡道:“我在這里等他們回來。”
青辭和安如月悄悄交換了一個眼神,因為拿捏不準蒼妄此刻的心情,所以只好訕訕的溜回了這對新人為他們安排的小茅屋里。
確定這小兩口進了房間關好了房門之后,蒼妄才微微蹙了蹙眉,伸手一招,一個裝滿酒的酒壇子又出現在他的手里。
就見他抬手拆了酒壇的封蓋,口中輕聲說了一句:“既然睡不著,就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