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所有叫得上名又或者叫不上名的祥瑞之獸一一自光墻之上游走而過之后,光墻表面流轉的華光忽然收斂了起來。
因為這華光的收斂,周圍的光線一下子又變得幽暗下來,幾人都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生怕之前光墻上那絢爛的一幕幕將自己的眼睛給晃花了,錯過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最為瑰麗的畫面在他們放下手來的那一瞬出現了,就見剛剛才收斂了華光的光墻忽然如一顆巨大的煙花一般爆裂開來,發出了一聲沉悶的巨響。
隨后光墻漸漸變得黯淡,而一朵巨大的金色的蓮花卻是緩緩在光墻中心的位置盛開。
由于華光炸裂,四周到處都是星星點點的光斑混淆著肉眼的視線,幾人一時間有些搞不清楚那巨大的金蓮究竟是盛開在光墻上,還是開在了萬法金剛伏魔陣的陣心,直到那朵金色蓮花的中心之處出現了一個挺拔頎長的男子的身影。
男子如勁松般矗立在蓮花的正中央,他的手中依舊緊握著那柄歿天杵,只不過這時候歿天杵的杵尖沒有插在地面上,而是點在了蓮花的中心。
晶瑩的紫光如螢火蟲一般自他的周身飛舞開來,映照出他隨風翻飛的衣角與發絲,此刻的他就好像一尊永遠屹立不倒的戰神,只要他抬一抬手,天地便會為之色變。
然而沒有人能看見,他握著歿天杵的那只手依舊在往外淌著精血,那些自他掌中淌出的精血正一點一點的順著歿天杵的杵尖滲透到他足下的金色蓮花之中,就好像,這朵巨大的金蓮是由他的精血灌溉出來的那樣。
原本距離蒼妄很近的坤休不知何時已經被逼到了萬法金剛伏魔陣的角落,這個男子此時的模樣看起來頗為狼狽,絲毫沒有了之前叫囂著要與蒼妄同歸于盡的豪邁氣概。
方才在外人眼中出現在光墻之上那華麗絢爛的“皮影戲”,實際上的確如風湮所猜測的那樣,那是蒼妄運用了萬法之身的能力,從八塊洛書殘片內蘊含的極為悠遠古樸的氣息之中捕捉而來的諸多神獸的力量。
那些力量雖然不如加諸在他魂魄之中的歷代修羅王的巔峰勇力那般可以收放自如,但哪怕就是這樣如同曇花一現的瑰麗奇景,便足以釋放出相當恐怖而強大的威能。
而坤休也就是在這么多神獸你一招我一式的輪番進攻之下而徹底暴露出了潰敗之勢,即便這當中有很多神獸只是一晃而過,即便有些神獸甚至只是來自于洛書殘片內早已殘缺不全的微弱氣息。但是數量這么多,攻擊方式這么雜亂,又是在蒼妄萬法金剛伏魔陣的加持之下施展出來,莫要說是坤休,恐怕就是蒼妄自己都不知該如何招架。
“蒼妄,為了打敗本尊,你當真是不要命了?這等逆天的力量你也敢用,你就不怕魂飛魄散嗎?”坤休手捂著胸口,目光怨毒的盯著遠處那屹立于金色蓮花正中的男子,說話的語氣聽起來依舊兇狠,但是字里行間已經透露出了懼意。
蒼妄神色淡漠的看向坤休,這個在不足半日光景之內將三界掀了個天翻地覆的男子此刻已經不再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樣了,可是蒼妄的心中卻絲毫沒有即將獲勝的喜悅。
他并不同情坤休,因為戰場是殘酷的,自古以來便是如此,勝者為王,敗者為寇。若此時此刻被逼入絕境的是他,想來坤休一定會用最殘忍的手段來折磨他,甚至讓他永世不得超生。
但是說來也奇怪,他心中雖不同情坤休,但是經歷了方才那一番力量的施展之后,他發覺自己好像也不恨他了。
也不知是不是如同坤休先前所言那般,他的精血快要流干了,所以腦子也跟著糊涂了,恍惚間他竟然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實。
他覺得自己和坤休之間的發生的一切就好像是命運安排的一場驚心動魄的戲,在戲里,他們必須要為了自己的信仰而與對方斗個你死我活。
而在戲外,似乎無論他們之間最后活下來的那個是誰,都不會對歷史本來該有的軌跡造成一星半點的影響。
今日之戰,也許在數萬年、數十萬年又或者數百萬年之后,便再也不會有人提及了。他們兩個,終將被淹沒在時光的長河之中,成為一個遙遠的傳說。
“呵…”蒼妄長長的輕呼出一口氣,抬頭望了望依舊黑云壓頂的天空,那個隱隱閃動著幽暗紫光的漩渦還在不斷的聚集天地間的魔氣,緩緩的朝著他的身體里輸送著。
大概是已經十分適應這樣的環境了,又或者是他現在身體里的力量就只有這么一種方式能夠勉強得以補充,所以他一點兒也沒感覺到自己有什么不適,甚至于,他都不需要再像之前那般去運轉自身的法力去調和魔氣,就仿佛他已經完全融于這種邪惡的氣息。
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睛,他又環視了一圈出自自己之手的,還在閃閃發光的萬法金剛伏魔陣,那位于八方的八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面孔一個個都表情肅然,即便他沒有再用心念去與他們溝通,他們還是不斷的在吸收陣法紋路傳遞出去的屬于他本體精血的力量,然后維持這個陣法繼續運行。
垂下頭來,蒼妄看了看自己腳下的金色蓮花,他感覺到似乎就是這個東西讓他的心中變得無悲無喜。
腦子里忽然冒出一個奇怪的念頭,他忽然想知道,此情此景此刻的自己,在旁人的眼中看起來像什么?會不會因為腳下踏著一朵圣潔的金蓮,而讓人有一種看見了佛陀現世的錯覺?
然而這樣的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就被他給掐滅了,他不由得在心中自嘲一笑:佛陀又如何?三界之事不還是得三界眾生自己解決嗎?若是他真能擁有堪比佛陀的無上佛法之力,或許也不用如此艱難的走到這個地步了。
無聲的輕嘆了一下,蒼妄又將目光看向了坤休,淡淡的開口說道:“本王連魔氣都用了,還有什么不敢用的呢?確切的說,如今這天地間只有本王無法使用的力量,而沒有本王不敢使用的力量。”
坤休聞言瞇起雙眼,艱難的擠出一個譏諷的笑容,冷嗤道:“哼,無法使用的力量?難不成,你還真以為自己幻化出一朵金蓮來,便是佛陀在世了嗎?”
蒼妄聞言微微一愣,隨即搖了搖頭,“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這個大陣已經停不下來了。”
坤休心頭一緊,想起方才那些仿佛來自于上古諸神的力量,身子都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他張開嘴,聲音有些沙啞的問道:“你…你說什么?這是你布下的陣法,你總不可能沒辦法破解吧?”
蒼妄很是平靜的點了點頭,“沒錯,本王沒有破解之法。”
說著,他頓了頓,又輕輕搖了搖頭,“這么說也不對,想要這個陣法停止運轉也很簡單,那就是…待到本王力量耗盡,它自然也就停下來了。”
坤休瞪大了雙眼,像看怪物一樣盯著金蓮之上的那個男子,他為了擊敗自己,可謂是用了比自己還不擇手段的方式布下這么一個陣法,他或許壓根兒就沒有想過,力量這般霸道蠻橫的陣法一旦失控會導致什么樣的后果。
當了十幾萬年的魔尊,坤休雖然鮮少有邁出魔界的時候,但是通過怨念池中那些來自于三界眾生形形色色的怨念之力,他十分清楚地知道,這天地間絕大部分的生靈都是自私的,那種愿意為了素昧平生的所謂無辜者而甘心犧牲自己性命的人,實在是鳳毛麟角。
尤其是地位越高,實力越強者,他們好不容易走到了那個高度,便很難接受自己會從那個位置上跌下來,并且不管是他們自己還是他們身邊的人,都會變得更加珍惜他們的性命,不到窮途末路之時,沒有人會放棄他們,他們更不會自棄。
在坤休的認知里,蒼妄便屬于那種屹立在巔峰,被周圍所有人珍視而他對自己也珍而重之的至強者,并且還是一個亦正亦邪的至強者。
坤休不知所謂“正義”是為何物,但是按照他對“邪惡”的理解,他認為這世上誰都有可能為了擊敗魔族而拼盡全力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唯獨這位修羅之王不可能。
不為別的,就為他骨子里與生俱來的那一份“邪氣”,他就絕不可能放棄自己擁有的一切,無論是實力、權力還是性命。
事實上,坤休所想本沒有錯,曾經的蒼妄的確就是這樣的,他因為自己的強大而狂妄自負,他不認為這天地間還有什么力量能與他抗衡;與此同時,他也不認為這天地間有什么東西會比他自己更重要,重要到讓他放棄一切包括他的命去爭取。
但是坤休卻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又或者不是他想要忽略,而是他無法理解,那就是——后來的蒼妄對一個女子動了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