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湮沒再多言,而是轉身走到了蒼無念的跟前,她微微仰頭凝望著男子的雙眸,良久之后忽而輕笑一聲,抬起一手輕輕撫上了他的眉眼,口中喃喃道:“等畫兒有一天真的成為了,定要給小哥哥畫一副紫色的眼睛。阿念,我終于能再見到那個完整的你了。”
蒼無念抬手握住了女子的手,順勢將它撫在了自己的臉頰上,嘴角揚起了一絲無奈的笑意,自嘲道:“真是沒有想到,我竟然會愛上三界第一大騙子。你不僅將我騙得團團轉,更是騙了織霞的后人數萬年。”
風湮聞言,臉上笑意更甚,那瀲滟著風情的美眸深處卻是暗藏著淡淡的蒼涼,她微微垂下眼來,笑問道:“騙都騙了,你還打算罰我嗎?”
蒼無念一把將女子攬進了自己的懷里,像是要將她融入自己的身體里一樣死死禁錮著她,與此同時他將嘴湊到女子的耳邊,用近乎呢喃的聲音說道:“怎么樣都好,哪怕在你的面前永遠當一個傻子被你欺騙,只要你在我的身邊,只要你不離開我,怎么樣都好…”
盡管這樣的擁抱讓人感到窒息,但是風湮卻是舍不得推開他,因為她心里清楚,在這個擁抱結束之后,兩人的未來便徹底交給了命運。
空離在一旁靜靜的看著他們,并沒有想要打擾他們溫存的意思,但凡真愛過,都能體會他們現在的心情。
良久之后,是蒼無念率先松開了禁錮風湮的雙臂,他抬手撫了撫女子的面頰,面色平靜的說道:“開始吧。”
風湮張了張嘴,似是有什么話想說,但最后卻只是揚了揚嘴角,對著男子輕輕點了點頭。
蒼無念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轉身之際忽然用法力傳音給空離,“在我歸來之前,請空離君務必幫我照看好她,拜托了。”
言罷,他便已經快步繞至十二時鏡的另外一面,就地盤膝坐下,準備迎接那即將自風湮手中誕生的嶄新的覺魂。
空離沒有回答,因為他明白,蒼無念說出這句話并不是需要一個承諾,又或者說是,現在他們所面臨的情況,不是一個承諾就能夠掌控的局面。
這個男子自身的力量已經遺落了千年,這一次,新的覺魂將攜帶著比他過去還要強大的力量重返他的體內,他需要用掉多久的時間去與之磨合尚且不得而知。所以在此期間,若是連空離都無法護住風湮讓她免遭意外的話,當今世上也就沒有人能夠幫到他了。
風湮并不知道兩個男子在這個時候達成了何種默契,她在看見蒼無念繞到鏡子的那一面時,手上便已經有了動作。
就見她的指尖輕輕一彈,一道金光便飛射而出,融入了她面前十二時鏡上蒙著的那塊黑色的耀光綾。
短短一瞬間,耀光綾之上華光閃爍,竟是如水波一般蕩漾著,嵌進了十二時鏡中,像一個屏風的屏芯一般,架在了十二時鏡的中間。
緊接著,風湮提筆蘸墨,將蜃光筆尖的龍綃直接浸沒在由大悟之淚研磨成的泛著金光的顏料之中。
待龍綃完全浸潤之后,就見風湮大筆一揮,對著十二時鏡那如水一般的鏡面開始勾畫覺魂的輪廓。
之所以先用大悟之淚,那是因為這滴淚原本就來自于她自身,她對這滴淚有著近乎完美的駕馭能力。
而大悟之淚當中包含著她對天地間萬事萬物的感悟,更包括了她與男子之間的牽絆。在他們已經能夠心意相通的情況下,用她的大悟之淚勾勒出覺魂的輪廓便幾乎等同于拓寫出蒼妄對萬物的感知。
一道道金光自筆尖溢出,穿過十二時鏡的鏡面落在了耀光綾上,不多時,鏡中便隱約顯露出一個頭部的輪廓,雖然看上去只有寥寥數筆,但卻能給人帶來無限的遐想。
然而就在勾畫脖頸線條的時候,空離卻看見有什么細碎的東西自蜃光的筆尖上掉落下來。
不待他出言提醒,風湮便是面色一凜,伸手抓過血玉祭臺上的一撮龍綃,飛快的安置在蜃光筆尖的位置。
不過才剛畫了個頭部的輪廓,既沒有五官也沒有著色,那第一簇被制成筆尖的龍綃便已經完全喪失了生機,化作細碎的鱗片掉落在地上,這一點顯然是讓風湮有些措手不及。
還好她動作快,迅速的接上了下一個筆尖,否則之前那個筆尖上那些尚未用干凈的大悟之淚便要浪費了。
畢竟風湮也是第一次使用以龍綃為筆尖的蜃光,對于自身法力需要融入的多寡尚處在摸索的階段,于是為了避免后繼無力,風湮在勾勒覺魂的頭部時約莫只使用了自己不到一成的力量去控制。
換了一個新的筆尖,風湮稍稍加了一把力,一鼓作氣將覺魂的脖頸和肩膀都給畫了出來。
不過就在她凝神勾畫第一條手臂的時候,蜃光筆尖上的龍綃又一次化作細碎的鱗片開始脫落。
風湮暗暗吃驚,自己已經很小心翼翼了,結果這第二個筆頭不過才比第一個筆頭多畫了幾筆,竟是又失去了生機。
她瞥了一眼桌上那一簇一簇的龍綃,心中開始盤算著,自己的力量該以何種速度釋放出來,才能保證最后一簇龍綃能在她畫完整個覺魂之后再逝去。
抬手又捻起一撮龍綃,這一回風湮用了三成的法力操縱蜃光將覺魂的上半身都畫了出來,然后龍綃第三次脫落。
就這么反復折騰著,當一個閃動著金色光澤的完整的男子輪廓出現在耀光綾上的時候,風湮已經用去了六簇龍綃。
“這補魂之術果然玄奧,還好我提前做了準備,否則怕是真的沒法畫出這一魂來。”風湮抬手擦了擦自己額頭滲出的汗水,頗有幾分慶幸的說道。
空離瞥了一眼血玉祭臺上剩下的十幾撮龍綃,又細細看了看耀光綾上覺魂的輪廓,不由得有些擔憂道:“若是尋常的人物小像,這么簡單的一個輪廓怕是連墨汁都用不了多少,而你這覺魂除了線條,別的什么都還沒畫,龍綃這般的損耗,真的夠用嗎?”
風湮苦笑著搖了搖頭,“不夠也得夠啊,接下來我會使用更多的法力去減緩龍綃生機的流逝速度,務必要將這一魂為阿念重塑完整才是。”
說著,風湮一揮手,筆尖的龍綃已經浸沒在大悔之淚當中。
這滴淚屬于季子安,屬于那個為了愛情而偏執的折磨自己也折磨愛人的男子,索性他真正的身份乃是天界的大司命,否則若是換做一個尋常的巫族百姓,在經歷千年的自我折磨之后,便是不墮入魔道,那也離成魔不遠了。
悔之一字對于大部分人來說是沒有意義的,而這大部分人里面又包括兩種情況,一種是本身對后悔嗤之以鼻的,認為所有的事情發生了便是發生了,不會有從頭來過的機會,后悔沒有任何意義,改變不了任何現狀。
第二種則是做事情不經過深思熟慮,以至于常常后悔。這類人通常也時常犯錯,于是后悔也就成了家常便飯,總是痛心疾首,卻又從不曾認真思考從過去的錯誤之中吸取教訓。
然而風湮卻十分清楚,如季子安這般多年在自我禁錮的執念與掙扎之中度過,最后能夠徹底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正視那些被曾被自己偏激對待過的一切,這種悔意的力量是眾多情緒當中最濃烈也是最能洗滌邪念的。
眾生皆有犯錯的時候,嘴上說著無悔的人不見得內心之中便是清靈的凈土,犯錯不可恥,不敢直面自己犯下的過錯才是最容易在自己都看不見的內心的角落堆積污垢與塵埃的。
覺魂本身掌控著眾生對一切情感的感知,為蒼無念重塑覺魂最基礎的目的就是讓他重新擁有感情,而大悔之淚于男子的覺魂而言就是一劑猛藥,因為他的內心經歷過巨大的傷痛,于是悔意便能夠最直接有效的激發起感情共鳴,同時卻不會像恨意那般極易生出惡念。
風湮深吸了口氣,將筆尖已經浸染了深紅色的蜃光拿在了手中。這一抹大悔之淚的落筆十分關鍵,需得她在穩住自己心緒的同時悉心勾畫,否則她自己極有可能會落入一種類似心魔的怪圈當中,讓她忍不住的反復為過去所做的一些并不盡如人意的事情自我檢討。
提筆,作畫,一段段極細的紅色線條自蜃光的筆尖躍然于耀光綾之上,不斷充實著那單薄的覺魂輪廓。
風湮秀美緊蹙,僅僅咬著牙,她能感受到體內的力量在飛速的消耗,這消耗的原因除了這件事本身之外,還有很重要的一點是,龍綃似乎因為大悔之淚當中激烈的情緒而受到了影響,生機也比之前勾勒輪廓的那些個筆尖流逝得更快。
在接連替換掉十余個筆尖之后,耀光綾上的覺魂變得生動了起來,若非沒有容顏和實體,這個即將成型的覺魂就仿佛能夠變成蒼無念的分身似的,直接從十二時鏡中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