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偏愛青辭,不僅僅是因為青辭是他與他最心愛的女子唯一的骨肉,也因為青辭體內的青龍血脈十分的純正,若不是為命格所迫,青辭如今的實力可遠不止畫傾城和蒼無念所見到的那般。
無論是為了青龍一族的壯大,還是為了他嚴正對這個孩子偏愛,于公于私,他都無法眼睜睜看著青辭殞落,又或者是生生的將那一身純正的青龍血脈剝離。
嚴正所言在情在理,屋子里一時間竟是詭異的安靜了下來。只不過緹楨和嚴正的擔憂是一樣的,而空離的憂慮則更多了一層。
他掃了一眼身邊的兩位一族之王,最終將目光看向了硨磲床上的青辭,這一刻,他的心中又一次充滿了深深的矛盾與嘆息。
于私情,他當然希望青辭能夠好好的活下去,不僅是他,風湮、蒼妄、安如月以及安如月肚子里尚未出世的孩子,他們都希望青辭能夠安然無恙。
可是如今的情況卻是,青辭想要擺脫自身的劫難,要么犧牲嚴正,大大提升安然渡劫的可能;要么再等上數百年,冒著風險進入聚靈池,剝離他體內的青龍血脈,變成一個鮫人。
這么算來,若是不想犧牲嚴正,那最終就得犧牲緹楨——因為龍綃,是他們必須要得到的東西。
要對抗即將到來的天地浩劫,風湮當年所做的一切必定要得到一個結果,而這個結果就是要重塑出蒼妄的覺魂,使得他的神格能夠歸位。至于如此大動干戈之后回歸了神格的蒼妄會變得與千年前的他有什么不同,也就只有等到那一縷覺魂重塑了之后眾人才能知曉。
龍綃幾乎等同于鮫王的性命,如果素琴的龍綃用來挽救青辭一命,那么緹楨的犧牲便是在所難免,誰讓這天底下除了素琴留下的這一件龍綃之外,也就只有緹楨能夠有資格煉制一件龍綃了呢?
只是…龍綃并不是剝離鮫王的一身金鱗便能夠得到的,還需要以她們自身的精血一同煉制,若是緹楨不愿意犧牲她自己,空離就逼不得已要對她出手了,這樣做…著實是太殘忍了,而那業力,怕是要徹底毀盡他這個大司命的福澤。
空離不是害怕業力的反噬,他只是實在不希望在這種三界局勢已然動蕩不安的關口上再出現任何的麻煩。
魔族尚未來襲,鮫人一族因為痛失鮫王而率先鬧個天翻地覆,這絕對不是空離想要看到的結果。
——頭疼啊…
空離心中感慨著,這大概是他活了這么多年,除了黎姬的事情之外最讓他感到無所適從的一次抉擇了。
三人各自的心思還沒捋順,卻是忽然聽見耳邊傳來一陣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我…不同意…”
屋內這三位皆是非凡,縱然那聲音幾不可聞,但是他們依舊是敏銳的聽見了,他們聞聲急急扭過頭朝硨磲床看去,卻見那個昏迷了許久的男子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面目有些扭曲的、努力的說道:“我…我不同意…”
“阿七!阿七你醒了!”緹楨不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但卻是唯一一個適合立刻發出驚喜之聲的。
她一步蹦到床前,激動不已的握住了青辭的手。
嚴正心中也是又驚又喜,不過就在他下意識的想要喚出那一聲“小七”的時候,卻硬生生的忍住了,他…不能讓青辭知道自己來過。
床榻上,青辭的眼中一片混沌迷蒙的藍色,他看不見周圍的情況,卻仍是掙扎著想要坐起身來。
“阿七,阿七你別亂動,你好好躺著,你想要做什么吩咐我便是。”緹楨生怕他出現什么意外,急急出言安撫,而握著青辭的手卻已經開始迅速的將自身的法力往青辭的體內度去。
青辭大口的喘息著,好一會兒之后才漸漸平復下來,啞聲道:“我…都聽見了,我不允許你將我母親的龍綃用在我的身上。”
“阿七,那本就是琴姨留給你的,你如今的狀況這般危險,不用龍綃,難道…”緹楨激動的說著,卻是在關鍵之處閉上了嘴,因為她不確定嚴正之前所言是否也被青辭聽了去。
不過青辭卻并沒有追究緹楨的那一句“難道”,而是堅定的搖了搖頭,“比起我來,翎兒姐姐和阿念哥哥更需要龍綃,我之前一直沒好意思對你開口,因為我在猶豫,我不希望為了這件事而犧牲你…”
緹楨聞言,藍寶石一般的眸子卻是充滿了疑惑。這一段時間里,她已然知道了青辭口中的“翎兒姐姐”和“阿念哥哥”就是一千多年前因為身份迥異,所以導致他們之間的戀情在三界掀起過驚濤駭浪的洛河神女和修羅王。
她也知道了,那位驚才絕艷的神女是青辭的救命恩人,而青辭后來的那些年實力突飛猛進也正是倚仗了修羅王和洛河神女的教導。
可是她不明白,這兩位跺跺腳三界都要抖上一抖的無雙強者為什么會走入了輪回,就像此刻的她同樣想不明白,龍綃和這兩位前輩大能的轉生有什么關系。
緹楨下意識的將目光投向了空離,因為她忽然想起來,幾個月前空離將身受重傷的青辭帶到她鮫人宮來的時候曾經問起過有關龍綃的事情,當時她的確是想過空離或許需要這個東西,但是空離沒有將話挑明,她索性也就沒去在意。
如今看來…這龍綃對他們而言,的確是有著非凡的意義了?
空離嘆了口氣,淡淡道:“看來這件事的確是讓大家都很為難,既然你到現在都還沒對她說,那這個惡人就由我來當吧。”
空離的這番話是看著緹楨說的,但其中的內容其實是說給青辭聽的。于是不明就里的緹楨聽得是一頭霧水,迷茫問道:“小王愚昧,不知神君究竟所言何意…”
話音剛落,就見青辭將混沌的雙眸“看”向了空離所在的位置,“原來你在這里,那方才我隱約聽見的另外一個男子的聲音是誰?”
聽到這個問題,嚴正心中一驚,急忙對著空離拼命的搖頭,示意他不要告訴青辭這個屋子里還有第四個人的存在。
空離無奈的點了點頭,說道:“大概是你意識尚未清醒聽錯了吧,這屋子里只有你我和鮫王三個。”
青辭微微蹙眉,雖然他總覺得這個屋子里還有別人,但或許是因為回答他問題的人是空離,以這位神君的性子,應該是不會說些毫無意義的謊言,于是他也就沒有再追問下去,而是淡淡道:“我這副身子衰敗的速度比我想象中的要快,這些日子我總是神志不清,雙眼難以視物,讓我時常無法分辨什么時候是在夢里,什么時候是在現實。”
頓了頓,青辭又道:“現在,我好不容易又清醒過來,那這件事,還是趁著這個機會讓我來說清楚吧。”
很快的,青辭便將蒼無念和畫傾城的身份交代了一下,并且將一事的來龍去脈大致說了一遍,不過大家如此執著的需要蒼妄歸來的意義他并不完結了解,他只是能感覺到魔族在蠢蠢欲動,只有讓風湮和蒼妄都回歸神格才有可能與其抗衡。
聽完青辭的敘說,緹楨的心中也是狠狠一驚,她從未聽說過龍綃竟然還有這樣的作用,也從未聽聞過人界居然能夠出現如此逆天的術法,以至于她一時間都忽略了自己其實一早就是這群人想要犧牲的目標。
“緹楨,對不起,我一直不知道該如何對你開口,只是想到我們最終不得已還是要勉強你剝下一身金鱗,我的心中就對你充滿了愧疚。不過現在…我對你無需愧疚了,因為我將要辜負的,是我那已經故去的母親。”話到最后,青辭如是說道。
青辭這么一說,緹楨才猛然驚覺,原來這整件事,自己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早就被算計在了其中,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就因為她是金鮫,而且是鮫王,所以為了對抗魔族的侵襲,她的性命比起三界蕓蕓眾生而言便顯得如此的微不足道。
這一刻她的心情十分的矛盾,她是有不甘的,不甘于因為自己是鮫王便要落得拔去金鱗英年早逝的下場,但不甘的同時,心底里又產生了一種不可忽視的慶幸,慶幸這天底下還留有一件完整的金鱗鎧甲。
不過很快的,不甘和慶幸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因為她對青辭的愛而產生的濃濃的擔憂與恐慌。
她自然是怕死的,求生是世間所有生靈的本能,她正值盛年,統領鮫人一族一直以來都還算平穩安泰,她怎么可能不懼死亡。
可是比起自己的殞落,她更害怕失去青辭,如果她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而同意將素琴的龍綃交給空離,讓他將此物拿給洛河神女以做之用,那么只有犧牲嚴正,讓他拼盡一身修為助青辭渡劫,青辭才有活下去的可能。
該如何抉擇?緹楨也陷入了和空離一樣為難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