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實在是和對方分離太久太久了,如果不能夠一同順利抵達上古時期,他們絲毫不會懷疑,這一別,恐怕再無相見的可能。
然而,心愿是美好的,現實卻總是殘酷的,當眩暈帶著無可抵擋的氣勢襲來之時,他們只能不甘的閉上了眼睛,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失去意識之前的最后一刻,他們的內心恐慌的大聲咆哮著:不,不要將我們分開!
兩人在屬于各自的黑暗之中不知前行了多久,忽然,一道墨綠色的光芒帶著他們都不陌生的氣息將黑暗撕裂出一個缺口,他們知道,那是空離在他們的腦海里留下的法力訊息。
他們沒有猶豫,立刻便朝著那道缺口奔跑過去,當他們的身體沐浴在那一份屬于大司命空離神君的神光之中時,眼前的世界霍然開朗。
“阿念!”一聲驚喜的呼喚自蒼無念的耳邊傳來,他急忙循聲望去,就見一抹淡紫色的倩影朝著自己飛奔而來。
蒼無念本能的張開雙臂,緊緊的將女子擁在懷里,又是慶幸又是后怕的說道:“湮兒,真是太好了,沒有與你分開,真的太好了!”
“是啊,能與你在一起,真的太好了。陷入黑暗的時候,我真的好害怕再也見不到你了…”風湮將頭深深埋在男子的胸膛里,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著。
不過這份溫存旖旎尚未持續多久,他們就聽見耳邊傳來了一個女子低低的啜泣之聲。
兩人微微一愣,隨即抬起頭來朝著聲源之處望去,卻見一個身著金色長裙的女子坐在一個白色珊瑚椅上黯然的流著淚,而淚水一從她的眼里落下,就化作了一顆顆金色的珍珠滾落在地。
“緹楨?”
“鮫王?”
兩人見到那女子,皆是忍不住驚呼了一聲。
他們與緹楨的距離并不遠,可是驚呼之聲卻并沒有驚動那個低聲哭泣的女子。
這是怎么回事?
兩人心中又同時生出疑問,忍不住面面相覷。
很快,他們就已經反應了過來,他們此刻本非已經抵達了上古時期,而是依舊在時空交替的傳送軌跡上漂泊。
而他們之所以能夠看見彼此,想來只是因為空離在助他們進入十二時鏡的時候在他們的腦海里都打入了有關空離在鮫人宮殿里的記憶,所以嚴格說起來,他們此刻只是神念進入了同一個法力營造的記憶幻境里,而他們的肉身是否還在一起那就是暫時還無法知曉的了。
兩人還來不及為他們自己將會面臨的未知境遇擔憂,就見兩個男子緩緩的朝著緹楨走了過來。
這兩個男子其中一個身著一襲連帽黑袍,自然是空離無疑,而在他身邊的那一個,卻是風湮多年未見的青龍王嚴正。
看見兩個男子的到來,緹楨急忙拭去眼角的淚水,起身對著空離行禮道:“小王見過神君。”然后又對著嚴正道:“楨兒見過叔父。”
空離只是點了點頭沒有說話,然后將目光看向了嚴正。
嚴正伸出手將欠身的緹楨扶起來,然后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低聲道:“楨兒,這些日子…難為你了。”
緹楨搖了搖頭,“是楨兒無能,幫不了阿七。”
嚴正的神色一下子就黯淡了下來,有些艱難的問道:“小七他…現在怎么樣了?”
緹楨深深的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道:“他不好,十分的不好。這些日子時而昏迷時而清醒,一直反反復復的。每次他醒過來的時候,都掙扎著想要離去,若非我一直派人守著他,他恐怕…早就選擇應劫了。”
“你這樣一直盯著他終究也不是個事,不若…”嚴正說著頓了頓,然后深深的嘆了口氣,“哎,不若便成全他,讓他應了這個劫吧。”
“叔父,這怎么可以?您不可能不知道此劫對他而言是九死一生,您難道真的忍心看著他送命嗎?”緹楨一臉的震驚,淚珠又忍不住奪眶而出。
嚴正收回手,垂下眼睫沉默了下來。
良久之后,他才輕聲開口道:“他此刻是昏迷著還是清醒著?”
緹楨眸色一暗,答道:“還在昏迷中,不過依照他最近的情況來看,這兩日應該會清醒過來。”
嚴正點了點,“帶我…去見見他吧。”
緹楨輕輕應了一聲,便領著嚴正和空離前往青辭這段日子待在鮫人宮殿里一直居住的那個院落。
剛踏入院門,嚴正的心就是一顫,這個地方他太熟悉了,這里是當年素琴的居所,而他也曾在這個地方和那個女子有過一段美好的回憶。
或許是因為許久沒有再來過,所以這個地方對于嚴正而言又有些陌生了,就像是一個被他埋藏在內心深處不敢觸碰的禁忌。那涼亭,那古琴,那曾經端坐于古琴之前彈奏婉轉琴音的倩影,一切的一切都早已離他遠去,恍然如夢。
一路穿過前院來到了屋前,推開門,嚴正一眼便瞧見了那個安靜的躺在巨大的硨磲床上的年輕男子。如若不是男子的面色太過蒼白,那清雋的面目和斯文儒雅的氣質倒是會讓人誤以為他只是很安靜的睡著了。
望著那張眉宇之間與自己有幾分神似的面容,嚴正的眼中微微有水光在閃動,那是他的兒子,是他最心愛的女子為他生的孩子。那孩子體內的青龍血脈是當世的青龍一族之中最為純正的,他本該是下一任青龍王唯一的人選。
可是…因為這個孩子奇詭多舛的命格,作為父親的嚴正卻是從一開始便硬下心腸,從不曾在他面前表露出過任何關愛之色,甚至…為了能讓青辭能夠避過劫難留著一條小命活下去,嚴正不惜封印了他體內的青龍血脈,讓他像一個弱小的凡人那般任人欺凌。
嚴正知道青辭恨他,因為從很小的時候起,青辭眼里的父親就是個荒淫無度的男子,他的身邊有許多的美女姬妾,那些女子為了爭寵也沒少明里暗里的欺辱青辭和他的母親。
青辭知道自己的父親厭惡自己,他也一直以為自己是個廢物,沒有法力,沒有仙根,完全不配當一個神族后裔。無論他和他的母親受到怎么樣不公平的待遇,他的父親永遠只是冷冷的在一旁看著,從來不會為他們說一句公道話。
可是青辭一直不知道的是,他所看到的一切,不過只是嚴正想要讓他看到的罷了。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嚴正一直在默默的注視著他,他受苦受難,嚴正的心便跟著他流血流淚。
嚴正的腳步有些踉蹌的走到硨磲床前,看著床榻上氣息微弱的青辭,嚴正真的有一種嚎啕大哭的沖動。
然而他還是忍住了,他只是緩緩的坐在了床沿,顫抖的伸出手來,握住了青辭的手。
兒子的手冰涼無力,若不是還有一絲游離的氣息,嚴正幾乎都要以為自己觸碰到的是他的尸體。
上一次握住青辭的手是什么時候呢?時間太久遠,但是嚴正依然還記得,是這孩子還在襁褓里的時候。那時候嚴正狠心的在他體內打入了封印,素琴剛生產完,身體元氣尚未恢復,又痛又怒之下昏迷了過去,嚴正便是在那時伸手觸碰他可愛的小臉以及那攥緊的小拳頭。
只有老天和他自己知道,他有多想將這個孩子抱進自己的懷里,狠狠的親吻他的小臉蛋,大聲的告訴他自己有多舍不得他。
然而,事情最終還是走到了這一步,他的兒子,他一心以為只要狠下心來不聞不問任其在苦海中沉浮過后便能安然走過兩千歲的兒子,終究還是提前遇到了自己的天劫。
這一幕若是放在人界,那便幾乎等同于是白發人送黑發人,緹楨在一旁看得眼睛一酸,擔心自己控制不住情緒哭出聲來,趕緊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紅著眼奪門而出。
空離依舊站在門口默默的注視著這一對一直以來都形同陌路的父子,那顆早已不再堅硬冰冷的心也跟著酸澀疼痛了起來。
“小七,為父來看你了。”嚴正握著青辭的手,喃喃的說了一句。
停頓了許久,他又自嘲一笑,“呵,也就只有在這種時候,為父才能好好看一看你的臉,偷偷的告訴你為父心里到底有多在乎你這個兒子。
“你這孩子,自幼便吃了不少苦,但偏生又是個硬骨頭,每次看見你那倔強的眼神,為父便覺得自己著實是對不起你。
“我…的確也從未對你盡過一日父親的責任,你怨我恨我都是應該的。可是,你終究還是走到了一步,為父的心…好痛啊…”
嚴正就這么絮絮叨叨的,有一搭沒一搭的自言自語,說著說著,聲音已經哽咽了起來。
空離微微蹙著眉走到了嚴正的身邊,伸手在他的肩上輕輕拍了拍,低聲道:“你已經盡力了,若是真的心中有愧,還不如將一切都告訴他,好好的與他共享天倫。至于他的身子…或許等風湮和蒼妄回來了之后,能想到什么解決的辦法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