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修羅界的將士們很快得到了西擇的命令,將那些今日戰死在南天門外的兄弟們的尸首扛了起來,一批一批有條不紊的通過來時的傳送陣返回了修羅界。
至此,一場看似荒誕且無意義的戰爭就這樣的結束了,修羅界看似來勢洶洶,以不可抵擋的猛烈進攻將天界逼得難以反抗,但真要說起來,他們的損傷也并沒有比天界好到哪里去。以至于蒼妄這突兀的一離去,便讓西擇莫名的產生了一種他們才是敗軍之將的感覺。
“王上,您這么做,值得嗎?”進入傳送陣之前,西擇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口中喃喃問了一句。
已經趕往冥界的蒼妄自然是聽不見他的大將軍王發自心底的擔憂。一路追至奈何橋頭,他果真看見了那一襲淡紫色的背影正緩緩的朝著橋的盡頭走去。
蒼妄一步飛躍至女子身后,卻忽然發現自己的身體和他的意識一般的僵硬,他不知為什么前一刻自己還沉浸在無邊的戰意之中,后一刻就已經追到了這里。就像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既然已經到了這里,卻怎么也無法伸出手去拉住那個女子,將她擁入自己的懷抱。
也不知風湮是不是真的沒有察覺到身后有人來了,她的步伐依舊不疾不徐,慢慢的朝前走著,一點也沒有受到干擾的跡象。
蒼妄眼看著她就這樣漸漸的遠離自己,終是張了張嘴,開口喚道:“宓翎,告訴本王,這究竟是為什么?”
風湮聞聲終于停下了腳步,聽得那個鐫刻在自己靈魂深處的聲音喚她“宓翎”,她的心頭其實是有些酸澀的,但與此同時她又松了口氣,還好這個男子沒有在這種關頭喚她“湮兒”,否則她也不敢確定自己會不會一個不忍心就回過頭去看他一眼。
這里是冥界,腳下是奈何橋,前方是輪回道,她既然已經走上來了,便再沒有回頭的余地。只是一想到這一別之后便不知何時才能夠再與她心愛的男子相見,她的心就仿佛能淌出血來。
她知道蒼妄為了報復她,舉兵在天界大開殺戒,這一筆孽業于這個男子而言是不可避免的,正因為如此,她更加不能回頭,只有將蒼妄的心傷透了,才有可能讓他放下一切,毫不抵抗的、心甘情愿的去接受未來的苦難。
“沒有為什么,我觸犯了天條,自然應當受到懲罰。”風湮壓下了心中的酸澀,用她一如既往的清冷的聲音淡淡的說道。
“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你還是不愿意對本王說一句實話?觸犯天條?呵,若不是你自己要求下界,天帝老兒怎么舍得讓你永遠淪為凡人?”蒼妄冷笑著問道。
風湮輕嘆一聲,幽幽道:“既然你都追到這里來了,那我便索性給你個痛快話吧。天帝仁厚,只判我輪回十世,而十世之后能否回歸神格,那便得看我自己的造化了。”
“十世?這和永遠將你貶為凡人有何區別?凡間十世,你的神力早就不知道飄散到哪里去了,怎么還有機會回歸神格?”蒼妄的情緒忽而激動起來,他幾乎都要克制不住自己將風湮拉回太宵宮找天帝老兒算賬。
風湮輕輕的搖了搖頭,“這一切都與你無關。蒼妄,從今往后,你我恩斷義絕。十世之后,亦不會再有瓜葛。我言盡于此,你請回吧。”
說罷,風湮便邁出腳步朝前走去。
“你站住!”蒼妄見女子果真要走,急忙喝道。
風湮的確停了下來,只是這一次的語氣不再平淡,而是有了幾分慍怒,“我的話都說得很清楚了,你堂堂七尺男兒,又何苦于兒女私情糾纏不清?”
蒼妄聞言微微一怔,隨即苦笑,“本王也想知道,為何就是想與你糾纏不清。若沒有遇見你,本王都不敢相信自己會對一個女子動情。”
風湮的心狠狠的抽了抽,其實蒼妄所說的話,也正是她內心的感受,若沒有遇到這個男子,她也同樣不敢相信自己會對一個男子動情。
可是…
“現在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你我緣分已盡,待我輪回之后,即便再有姻緣也斷斷與你無關。你不忿也好,不甘也罷,天意如此,無可違逆。”風湮的語氣再次恢復了清冷,說完卻似再沒有耐心與蒼妄多做糾纏,再一次邁步朝著橋的那一頭走去。
“天意?”望著女子決然的背影,蒼妄譏誚一笑,“好,既然你要聽天由命,那本王便將一切都交給你所謂的天意吧。”
——這里是奈何橋,下面就是忘川河,本王曾聽聞只要能在這忘川之中等到心愛之人回頭,兩人就能帶著記憶走入輪回。
——你輪回十世,本王便在這忘川之中等你十世,但本王不要與你攜手輪回,只要你回頭,本王就是毀了輪回道,也要將你帶走。
——本王就賭一賭,你是不是當真如此絕情。如果…你是鐵了心要遺忘,那就讓我們一起遺忘吧。
漸行漸遠的風湮并沒有聽見蒼妄在她的身后還說了些什么,只是男子那一句“將一切都交給天意”也算是合了她的心意,因為從今往后會發生的所有的事情都未必會在她的意料之中,成與不成,只能留給天意來安排。
——阿念,無論今后的一切你如何抉擇,我都不會對你有半句怨言。你我之間,終究是我對不起你。自私也好,無私也罷,若他日我能歸來,若你我還能相遇,若三界得以安寧,我愿與你生死相隨…
至此,畫傾城的回憶如潮水洶涌澎湃之后,最終歸于安寧。
她輕輕張了張嘴,喃喃道:“若他日我能歸來,若你我還能相遇,若三界得以安寧,我愿與你生死相隨…”
一滴閃耀著金色光芒的淚滴從畫傾城,不,應該說是從風湮的眼中滑落,她緩緩的伸出手,將那滴眼淚接在了自己的手心之中。
這便是大悟之淚,從千年前的風湮決心放棄自己的一切只為這一場逆天豪賭之時便已經醞釀在她的心里。
彼時的她已然集大愛與小愛于一身。為了三界大愛,她必須墮入輪回,以十世的苦難洗滌自己逆天而行的孽業。而為了心中小愛,她同樣必須墮入輪回,以洗滌了孽業之后的無垢之體為自己亦或是為那個被迫與她一同洗業的男子添一筆魂,以成就一個萬法之身。
她的心中其實早已明悟,明悟自己既不可能放任天下大亂,也不可能放任蒼妄的逝去。她的悟并非佛家所言的“放下”,她的悟,只在于認清自己的本心,將那一切放不下的東西以最決然最強勢的態度牢牢的扛在肩上,無論前方是荊棘還是坦途,都要勇往直前,直到生命的盡頭。
望著手里的大悟之淚,風湮輕聲說道:“我的悟,不僅所求無愧于天地,更求無愧于自己。我愛過,我也放棄過,但我的放棄是為了今日能夠重新拿回一切,以再也無法動搖的姿態邁出今后的每一步。”
說著,她掌心一捏,大悟之淚的光芒瞬間自她的手掌之中迸射開來,將她整個身子都籠罩在燦爛的金光之中。
風湮霍然起身,張開雙臂,將自身周圍所有一切以她過去的法力幻化出來的記憶幻境全部收回自己的身體里。
一時間狂風大作,她的發絲與衣袂在風中翩然飛舞,整個幻境化作絲絲縷縷鉆入她閃耀著金光的手心,整個世界只有她清冷決然的聲音回響著:“我,風湮,今日以我自己之名立誓,無論是三界還是他,我都將以自己的一切守護到底!”
先前因為記憶幻境中風湮推演的內容不容他人窺視,蒼無念在一股強勢力量的壓迫下被迫與畫傾城分開,分開之后,他的意識也跟著陷入了黑暗之中。
他在那個分不清方向感受不到時間變化的黑暗里漫無目的的行走著,時不時便有光幕出現在他的身邊,將他曾經歷過的一幕幕猶如“追本溯源”的術法一般重新呈現在他的眼前。
除了與天機和風湮的逆天之舉有關的東西他依然看不到,其他的一切,包括很多他未曾想起來的事情,在這奇異的黑暗之中都再一次被喚起了記憶。
最后,他看見了自己在奈何橋上與風湮最后一次對話的情景。
盡管這一幕他早已記起,可是這樣痛苦的畫面,每記起一次,便心傷一次。
望著風湮毅然離去的背影,蒼無念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張了張嘴,聲音有些顫抖的呢喃道:“湮兒,當年的你究竟是要有多殘忍,才能走得如此決絕…”
誰知話音剛落,蒼無念便感覺腳下一陣地動山搖,他心中一驚,急忙施展法力想要穩住自己的身形,結果眼前的光幕砰然碎裂,黑暗像是被一把利刃割裂開了一道狹長的細縫,耀目的金色光芒從細縫之中迸發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