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衣服大都是淺淡素雅的,但是多多少少會綴以一些顏色或者祥紋,其中以淡紫色居多。但是像這樣一身從頭到腳都是白色的,并且沒有任何繁復花飾的衣服,她是頭一回穿。
沒有人知道,伏羲后人在穿上這樣一身的素白之時,就意味著他們感知到自己大限將至,又或者是決心走入輪回,所以要散去自己所有的法力,為他們最后的推演毫無保留的獻祭出他們身體里所有的力量,以求盡力還三界一個平衡寧和。
赤足下地,周身金光一閃,女子轉瞬間來到了洛河宮中的祭壇。
這個地方還維持著她上一次開壇做法時的模樣,散落了一地的夜明珠有些已經龜裂或者破碎,顯得蕭條而荒涼。
風湮四下看了一眼,面色卻是從未有過的平靜安詳。這一次她不需要利用任何法寶靈物,即便是有那樣的東西,對她也起不到絲毫的助力。如果將天地靈氣比作清水,那么她的身體就仿若一個在底部裂了個縫的水缸,無論灌入多少清水,都永遠無法再將這個水缸裝滿。
這是她強行改變了過去,并且還要努力改變未來的結果,業力的反噬在一點一點的消耗掉她數萬年積累的福澤與根基。她現在所要做的,只是在法力自然消失之前提前將自己這口水缸砸爛,盡自己最后的力量對未來保駕護航。
緩步走到祭壇中央的祭臺上,風湮的周身很快的被一層濃郁的金光所籠罩,縱然她的力量在走向消弭,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她體內余下的力量只是相對于過去的自己以及那些仍屹立在天地巔峰的強者顯露出了明顯的差距,即便是這樣,那余下的力量在短時間內被盡數釋放出來,還是強大得讓眾生仰望。
祭壇周圍的空氣因為女子周身的法力牽引而出現了明顯的動蕩,波動的氣流化作清風不斷的吹拂在女子的身上,吹起她柔軟的青絲和素凈的白衣。
她周身濃郁的金色光芒像是盛開的金色蒲公英,在清風的吹拂下一點一點的飄散開去,仿佛這風只要再吹得猛烈些,她的身形也會化作點點金光飄散在風中。
若是將此刻的風湮置身黑暗的夜空,這一幕遠遠看去,就仿佛這絕美的女子在施展法力,要將整個夜空渲染出無盡浩瀚的星河。
女子的容顏在金光的輝映下顯露一種蒼白而透亮的凄美,就見她不再嬌艷的雙唇一張一翕,輕吟道:“今日,吾以吾之先祖——人皇伏羲之名立誓,所窺天機絕不外泄,逆天改命之業力皆由吾一力承擔,與他人無尤。”
“不求上蒼垂憐,輕判因果;只愿天下太平,三界安寧。”
“唯有一執念乃吾心之所系,若其安好,吾之軀、吾之神力、吾之所有,皆可棄之…”
這是風湮的誓言,這是一個享有“天界至高神力”贊譽的神女的誓言,這是她獻祭了自己數萬年積累、將自身所得盡數歸還天地而立下的誓言。
不,與其說這是一個誓言,不如說這是一場豪賭。她以自己所有的一切為代價,賭一個暗藏了諸多變數超越掌控的結果。
神力的潰散就像生機的流逝一般讓人絕望,可是風湮不能絕望,不邁出這一步,浩劫將如期而至,三界將生靈涂炭。
而為了抵擋這一番天地規則的大清洗,能保本族永世不滅的修羅界首當其沖要付出慘重的代價,蒼妄亦將為此灰飛煙滅。
作為無情無欲的神女,她心中除了維護三界的秩序本不該有其他。但是這一次,她摻雜了私心,為了這份私心,她愿意承擔應有的后果。哪怕事情的結果不如她所愿,蒼妄不能夠成為扭轉乾坤的那一個萬法之身,屆時她也愿意放棄一切,哪怕是為此身歸混沌。
一直守候在洛河宮正殿的空離顯然感受到了宮中的某個角落正在散發出極不尋常的波動,他將自己的神念外放,穿過洛河直沖云霄。
俯瞰河面的時候,他已然發現有點點金光夾雜著純粹而博大的力量正朝著天地間的各個角落飄散飛揚。
他不會看錯,那絕對是屬于風湮的神力。同時他也清楚的知道,釋放出這樣龐大的力量,對于這個女子所帶來的會是怎么樣的一個后果。
這一刻,空離是為之震撼的,震撼之余,濃烈的不安也不自覺環繞心頭。
當一襲淡紫色衣裙的風湮再一次出現在空離的眼前時,空離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個平素不施粉黛的女子竟然抹起了脂粉?
粉面桃腮,紅唇欲滴,本該是嬌艷動人的模樣。可是空離卻是一眼便透過她悉心妝點的面具看見了她憔悴不堪的蒼白容顏。
她的眼眸依舊古井無波,只是和往日的深邃與淡漠相比,她的眼就像是失去了生機的參天古木,無論怎么遮掩也壓制不住那凋零枯萎的氣息。
“你這是…”空離張了張嘴,竟然不敢問下去。
他可是掌管三界眾生壽夭的神君,面對生死,他的坦然和無謂比起風湮應該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可是這一刻他發現,他看不懂風湮的生死。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即便是我,也不希望旁人看到我憔悴凄慘的模樣,倒是讓空離君笑話了。”風湮的聲音很明顯的沙啞無力,卻還是輕笑了一聲仿若自嘲。
她明知道空離在震驚什么,也知道自己的回答與對方所疑惑的東西是風馬牛不相及,可是她明白,空離并不是想要追根究底,以這個男子的睿智,他會理解自己的苦心的。
果然,短暫的震驚過后,空離的目光漸漸柔和下來,他苦笑了一下說道:“看來,神女是沒打算給自己留后路了,這護寶不力的罪名天君就是不想追究都不行了。”
“天君仁愛,但是我卻失職于天下,實在是再無顏面擔負重責。這便有勞空離君,帶我前去太宵宮向天君請罪吧。”風湮說著,竟是對著空離微微欠了欠身。
空離在心中重重一聲嘆息,倒也沒有再多言,周身光芒一閃,帶著風湮直奔太宵宮。
經宮內小仙娥通稟得知空離和風湮這兩尊冰山大神一同前來求見自己的時候,天帝的內心著實是打了個鼓。
倒不是他堂堂天帝會對風湮或者空離產生什么畏懼之意,而是因為他深知這兩位的秉性,如果沒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發生,他們輕易不會踏足自己這太宵宮的。
太宵宮內太宵殿,天帝一眼瞧見風湮的時候,內心的震撼比起空離先前的反應還要激烈,尚未等這兩位開口,他便已經愕然出聲:“翎兒,你這是怎么了?你這一身的修為怎么…”
風湮垂眼,微微欠了欠身,輕聲道:“臣下特來向天君請罪,愿摘除仙籍墮入輪回,從此以后生生世世只做一名凡人。”
“什么?”
天帝和空離同時駭然出聲。
天帝的驚駭自不必說,但是已經知曉了一些情況的空離在聽見風湮這番話后也還是免不了再度感到震驚。
風湮的確是說過她要來向天帝請罪,但是她身為洛河神女,生來便肩負重責,數萬年來未出紕漏差池,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如今她是不小心遺失了一塊洛書殘片,但是那東西再怎么神奇,擁有再強大的力量,如果不是在風湮或者其后人的手里,也發揮不了它該有的作用。
換言之,洛書殘片是獨一無二的不假,但是這獨一無二也只有屬于伏羲一脈的神族后裔才能完全體現出它的價值。山高水遠,來日方長,那塊殘片只要機緣得宜,遲早能夠再回到風湮的手里。
原本空離以為風湮所謂的請罪,只是散去自己的一身神力,按照天規大概會被天帝貶下凡間,在人界走上一遭便也算是十分嚴苛的責罰了。
結果他卻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女子居然還沒有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稟明,便先為自己定了罪量了刑,她不單是沒給她自己留后路,她簡直就是沒給自己留活路啊!
作為對整件事毫不知情的天帝一頭霧水的瞪著面前這一男一女,這還是他頭一回聽見風湮在他的面前以“臣下”自居。
所謂“臣下”,那就代表著這一次她是將自己放在了低天帝一等的境地,她要公事公辦,她要以一個臣子的身份接受天帝這位天界最高主宰的發落。
作為天帝,他當然有這個資格,因為他的神職就是執掌天規天條。但是這一次他面對的不是普通的仙君仙子,他面對的是風湮,是那個他一直以來都要禮讓三分的洛河神女。
“翎兒,到底發生了何事?你自稱‘請罪’,也總得讓本君知曉你何罪之有吧?”天帝強壓下心頭波瀾,帶著幾分小心和謹慎問道。
風湮抬起頭來,黯淡無光的雙眸淡淡的凝望著天帝的臉,“臣下失職,不小心遺失了一塊洛書殘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