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尾隨那道白光,風湮不由暗暗感嘆織霞的術法當真了得,盡管這幅畫在她的暖閣里受她的神光沐浴了兩萬余年,但是眼下這畫中男子憑借本能的前行速度也著實表現出了不俗的實力,而這實力有大半就是來自于織霞的。
看著白光前行的路線,風湮又暗自蹙起了眉頭,她發現對方似乎并不是無意識的到處亂跑,反倒像是受到什么東西的指引或者召喚,很有目的性的朝著洛河東岸的某個地方飛去。
沒過多久,白光便已經來到了位于洛河源頭的邵揚鎮,此時天才微亮,鎮上已有不少商販開始準備起自己這一日的營生,再要不了多久,大街小巷就該人聲鼎沸起來。
不過讓風湮有些詫異的是,那畫中男子明明靈智半開,應該對世間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才對,可是他卻并沒有就此停下腳步,反倒是朝著人跡罕至的郊外繼續疾行。
眼下的這一幕看在蒼無念和畫傾城這兩個旁觀者的眼里,就是一道璀璨的金光一路追隨著一道模糊的白光,穿過無數林蔭小道,最終抵達了一個四面環山的無人之地。
風湮不用多加觀察便已經察覺到不遠處有一個隱匿仙障,毫無疑問仙障的背后定是一個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
對此風湮本不該感到奇怪,畢竟奇門遁甲之術乃是凡人的智慧,對于一些生來便有仙根的部族來說,將奇門遁甲之術輔以法力化作仙障以保一方安寧也是常有的事。
可是此時的風湮看見這個仙障的時候確是驚訝非常,因為這個仙障看上去十分的古樸滄桑,明顯是歷時久遠并且一直沒有人加以鞏固過,所以時至今日其中法力已經淡薄。
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重要的是,風湮駭然發覺這個仙障內里流轉的符文乃是出自洛書殘片,而這天底下會使用這種符文的除了她這個洛河神女之外,大概也就只剩下了天資與悟性都強大到令人發指的蒼妄。
風湮確定自己從來沒有來過這個地方,更不可能隨意的在凡人的地界設下什么仙障,所以…這仙障難道是蒼妄布下的?
心頭正疑慮著,就見男子化作的那道白光忽然沖天而起,“咻”的一下輕輕松松的就從仙障外頭鉆了進去。
風湮見狀也沒有猶豫,立刻緊隨其后,這凡界的仙障本就不可能對她造成任何的阻礙,更何況還是個與她的術法同源的仙障。
進入仙障之后,眼前果然是個山明水秀的世外桃源,其中靈氣雖然不能與天界同日而語,但是在人界已經算是個修行的上佳之地了。晨起的人們已經開始勞作,一切看起來都是那么的安寧祥和。
不過風湮卻并沒有心思去融入這樣愜意祥和的環境之中,她只是很敏銳的察覺到,此處有一股十分熟悉的氣息,雖然很微薄,但是風湮已經了然,這個地方便是織霞的后人所居之地,也就是霜染衣口中的那個“畫族”。
畫中的男子本就出自當年的織霞之手,如今時隔兩萬余年,這幅畫上的內容在無人使用法力觸發的情況下自己化作了實質,并且十分執著的從洛河中一路來到此處…
風湮蹙起眉頭,她總覺得冥冥之中似有什么東西在牽引著她,而這畫中的“護衛”應該只是個開始。
“織霞,是你將留給我的護衛召喚到這里來的嗎?你是不是想借他之口向我傳達什么?”風湮喃喃的自語道。
嘴上雖然自語著,但是風湮的腳步也沒有停下,她依舊緊緊跟著男子化作的白光,一直來到了一個十分奇特的水池邊上,這個池子里的水一半呈紅色,一半成青綠色,遠遠看去就像是兩條頭尾相交陰陽魚。
而在這個池子的前方,立有一尊巨大女子石像,雖然容貌什么的完全都是這里的人們憑借想象杜撰出來的,但是風湮依舊還是一眼認出,這就是凡人們信奉的能夠掌管他們子嗣后代的少司命。
此時在少司命的石像之前,一對年輕的男女正虔誠的跪拜,看樣子他們應該是一對夫妻。而夫妻跪拜少司命,所求自然便是子嗣。
畫族,織霞后人,少司命石像,年輕的夫妻…直到此刻,風湮才猛然驚覺這個男子一路寸步微歇的來到這個地方是要做什么。
像是為了證實風湮的想法,畫中男子化作的白光在那個年輕女子叩拜完少司命石像,雙手合十一臉希冀的對著石像訴說著自己的期盼時,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向了那個女子,然后鉆進了她的肚子里消失不見了。
“這…這算是投胎嗎?”畫傾城驚訝得瞠目結舌,雖然她已經有了很多次進入輪回道轉世投胎的經歷,但是那過程到底如何,她現在還沒有想起來。
蒼無念卻是面色嚴肅的搖了搖頭,“他是自己找來的,又沒有經過輪回道,怎能算得上是投胎?”
“那…這到底算作怎么一回事?”畫傾城一臉的迷茫。
“如果我沒有猜錯,他應該是需要一具肉身。這里是畫族,是織霞仙子的后人世代生存的地方,在這些與他同源的凡人的體內,能夠修煉出最適合他的肉身。”蒼無念答道。
“就我們現在所知,洛凡既不是鬽靈,也不是真正的凡人,那他到底該算是個什么?”畫傾城最最搞不明白的,其實還是這一點。
蒼無念瞇了瞇眼,竟是思索了良久之后才淡淡的吐出兩個字,“器靈。”
“啊?”畫傾城在聽見這樣的答案之后更加的茫然了,“器靈?那不都是上乘的法器才有可能擁有的東西嗎?”
蒼無念點了點頭,“按照常理來說是這樣沒錯,但是洛凡著實是個十分特殊的存在,他本是織霞仙子筆下之畫,而那幅畫又在你的書房歷經了兩萬余年的神力熏陶。若我們將那畫軸看作是一個法器,那洛凡便可以視作是這個法器的器靈。也許這樣說并不準確,但器靈的確是他最接近的狀態。”
“原來是這樣…”畫傾城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可是他既然算是個器靈,那為什么會自己跑出來,而且還要讓自己像個嬰孩那般重新來到這世上呢?”
蒼無念劍眉緊蹙,神色已然變得凝重異常,他忽然扭過視線直勾勾的盯著畫傾城的臉,沉聲說道:“他是為了你。”
“為了我?”畫傾城詫異。
“是,為了你。”蒼無念抬手輕輕撫上女子的面頰,“你忘了織霞賦予他的使命是什么了嗎?”
雖是疑問,可是蒼無念卻并沒有需要畫傾城回答的意思,而是自顧自的接著說道:“若是你有朝一日遭到了業力的反噬,不得已需歷經輪回之苦,他便要作為你的護衛,守護在你的身邊。”
“所以…他仿佛在冥冥之中受到了召喚,先一步來到畫族修煉成人,為的就是要讓我知道,劫難已經要開始了?”畫傾城喃喃道。
蒼無念的嘴角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他拉起畫傾城的手走到了風湮的面前,“你看看你當年的神情,我想,你應該已經有所感應了。”
畫傾城抬眼凝視著面前當年的自己,那明明是一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但卻擁有著與自己截然不同的雙眸。
此時的風湮面無表情的站在原地,但是一貫平靜無波的雙眸之中卻早已風起云涌——這一刻的她已然想起了織霞當年與她的對話。
說起來,風湮其實一直都知道自己遲早有一日會有一場無法預知的劫難,而且這種大劫恐怕并不是在輪回道里走幾遭就能化去業力然后安穩的讓一切都回到原樣。
像她這樣的神女或者神君,身負如此神力,要承受的東西自然是旁人無法想象的,這么多年來她一直冷眼旁觀世事,除了需要一顆寧靜的心去感知天命之外,最終的目的就是在危難降臨之際可以毫無顧忌的為三界眾生獻祭出自己的一切,便是灰飛煙滅也在所不惜。
只是她沒有想到事情會來得這么突然,她才剛剛在兩個本來與自己毫無瓜葛的男子身上體驗到了愛情與親情的美好,她覺得自己都還沒有好好沉浸在這份美好之中,她還沒有嫁給她心儀的男子為妻,她還沒有看著青辭成長為一個能夠獨當一面的強者。
她還沒有…
她忽然感覺自己還沒有做的事情有好多好多,怎么就有一種要與自己所在意的東西永遠訣別的感覺?
風湮就這么呆立了好久,直到少司命石像前叩拜求子的那對年輕夫婦消失在她的視線之中,她才終于回過神來。
眸中翻滾的風云在這一刻全都被她斂入內心深處,本該歸于平靜的傾世的容顏之上卻顯露出一種從未有人見過的凌厲與果決。
“你這時候是想到了什么?”蒼無念的心因為風湮這副神情而忽然提了起來,急忙對著畫傾城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