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老者似乎并沒有看出她那一絲難得的窘迫,反倒是很自然的抬手摸了摸他孫兒的頭,自己先深深嘆了口氣,“哎,昨日忙著趕路,晚上也沒吃東西。這會兒是真的餓得前胸貼后背了,可憐了這個孩子小小年紀就得跟著我一起受罪。”
那孩子倒是乖巧,只對著老者輕輕搖了搖頭,臉上還露出甜甜的笑容,似乎所有的艱難困苦,都不會在他這張稚嫩的小臉上留下痕跡。
因著老者這番話,風湮這才第一次注意到老者身邊帶著的這個小男孩,略一思索,她竟然發現從昨夜到現在,她一句話也沒聽這個孩子開口說過。
“老丈,這孩子…”風湮有些驚訝的盯著那孩子看。
老者苦笑著搖了搖頭,“這孩子其實是個孤兒,三年前我遇見他的時候,他得了重病已經奄奄一息,眼見就快沒了生機。也算這孩子命大,鬼門關里走了一遭到底還是撿回條命來。不過醒過來之后他便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我也帶他看過不少郎中,但是他們都瞧不出他到底出了什么問題。
“我見他著實可憐,便干脆就帶在身邊當自己的孫兒養著,這孩子聰明伶俐,學什么都很快,只是可惜了一場大病卻成了啞巴。”
風湮點了點頭,倒也沒有再追問什么。天地眾生皆有其命數,可憐之人處處都有,她是同情不過來的。
只不過她不問,不代表人家不會主動說。這老丈在粗略的介紹了一下這個小男孩的身份來歷之后,像是敘家常一般打開了話匣子:“老朽年幼之時曾有緣與一世外高人學習仙法道術,奈何資質不佳,這仙法沒學成,倒是學了些推盤演卦的皮毛,此后老朽便一直以替人算命為生。
“直到五十歲的那一年,老朽經歷了一場無妄之災,差點便丟了性命,那時老朽就在想,這場災難或許是老天爺給我的一個警告,畢竟凡人是沒有資格隨意窺視天機的。所以從那以后,老朽便歸隱山林,當起了砍柴夫。
“而這個孩子確實有些特別,雖然老朽曾破例替他算過一卦,但是卦象卻很是奇怪…”
話到此處,老者蹙起眉頭,像是陷入了思考之中。
提起卦象,風湮倒是來了幾分興致,她自然知曉凡人當中也有不少奇人異士,甚至放眼整個三界,天生對于未來便有極其敏銳的預知能力的都大有人在,就連曾經最不屑于講究“天時”的修羅界也已經培養出了一代又一代的占星師。
所以這么看來,這個老者昨夜會出手幫助自己,顯然是看出來她來歷不凡,而不僅僅是像他所謂的認為她是“富貴人家的千金小姐”。
一個凡人能有這樣的眼力,的確是有幾分意思。
“不知這孩子的卦象有何奇特之處?”風湮故作好奇的開口問道。
那老者下意識的搖了搖頭,“老朽也說不上來,只是覺得他應該是個有仙緣的孩子,但是此生的仙緣似乎還不夠。就好像…這一生是為了積攢福報,所以要受很多罪。”
風湮臉上露出一絲恍然的神情,同時也對這老者有了幾分贊賞。她適才并沒有仔細去觀察這個孩子,如今聽老者一說,她這才細細打量起小男孩的容貌來。
她如今沒有了法力,無法施術追溯太多的東西,但是單憑外表來看,還是能看出些端倪來的。
不細看也就罷了,細看之下風湮驚訝的發現,這孩子不僅有仙緣,仙緣和福澤還不淺,不過就如老者所言,他這一生命途較為坎坷,是在為后世積攢福報。
除此之外還有一點讓風湮感到詫異的是,她竟隱約感覺到這個孩子與自己似乎有些緣分,只是究竟是幾世之后的緣,這緣又是深是淺,她也下不了決斷。
“咦,我忽然感覺這個小男孩有些眼熟。”旁觀著這一切的畫傾城冷不丁開口,語氣有幾分驚訝。
蒼無念皺著眉頭細細的看了看那個孩子,半晌也愕然道:“這…我怎么覺得他和那個寧霖有點像?”
“可不就是嘛。難怪我會覺得這孩子似乎和我有些緣分,原來他經過幾次轉世之后真的得了仙緣,還與我相識了。”畫傾城說得理所當然。
“你方才說,你覺得這孩子與你有些緣分?”蒼無念驚訝的看著她,“莫非,你現在已經能夠感覺到當年的自己心中所想了?”
“這…”畫傾城張了張嘴,一雙眼瞪得老大,“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有這種感覺,所以…”
“呵。”蒼無念輕笑一聲,將她輕輕攬進懷里,“我的湮兒,你應該就快回來了。”
“怎么,我若是回不來呢?”畫傾城撇了撇嘴,不滿的哼唧道。
蒼無念挑了挑眉,“怎么可能回不來?你當年留下的那縷殘念將我們帶到此處,不就是為了幫你找回你曾經的記憶嗎?我可是過來人,記憶這種事情可由不得這一世的畫傾城和蒼無念做主。”
“嘁,看你自信滿滿的模樣,我就是真的什么都想起來了,我也會裝作想不起來的,然后順水推舟的把你也忘了,看你還如何欺我。”畫傾城調笑道。
可是這番言語對于蒼無念來說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聞言,他的一張俊臉瞬間陰沉了下來,摟在女子腰上的手也不自覺的加重了幾分力,咬牙切齒道:“湮兒,你給我聽清楚了,不論你是人是神,你都是屬于我的。你若是敢再忘了我,我定會用自己方式懲罰你,懲罰到你記起我為止!”
男子字字句句說得兇狠有力,可是聽在畫傾城的耳朵里,卻不知怎么的就變了個味兒,她不由得面色一紅,啐了一聲,“你…下流!”
蒼無念冷哼一聲,“對付你這種不讓人省心的女子,只能使用非常手段。”
兩人談話間,風湮已經將一碗陽春面吃了個干凈,就連碗里的湯湯水水也喝得見了底,可見她是真的餓壞了。
吃飽了飯,老者便帶著她踏上了前往鐵共山的路。
時間一晃,一個月過去了。這一個月來,風湮一直都待在山上,老者為她準備了文房四寶,她每日就負責寫寫畫畫,然后交給老者。
至于那些字畫究竟有沒有賣掉,能賣多少錢,老者無心跟她提,她也沒有心思去問。因為待在山里,野果野菜總是不缺的,老者每過一段時間還會帶回來一些糧食,她的身上根本就不需要有錢。
這段時間,三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個爺爺帶著自己的孫子和孫女在深山老林里自給自足,雖然沒有富貴奢華的生活,但是日子也過得風平浪靜,十分的祥和。
只不過他們之間的稱呼卻沒有改變,風湮和老者都沒有問過彼此的名諱,依舊以“姑娘”和“老丈”相稱,而那個孩子,她則是隨著老者的叫法,喚他“小秋”。
可是近幾日風湮卻是遇到了一些小麻煩,讓她感覺到自己不能夠如此安逸的再這樣居住在深山里。
原因說起來也不復雜,因為過去的數萬年她都是獨來獨往,她是一個只需要受人敬仰并且堅守自己神職的神女,她的情感是冰涼的、冷漠的,在她的認知里,沒有與他人打好交情的概念。
但是來到人界之后,也不知是不是沒了法力影響的緣故,她發現自己竟然漸漸的開始明白凡人的感情是什么模樣的。
雖然她這一個月來每日面對的僅僅只是一個好心收留了她的老者,和老者撿回來的一個孤兒。但是這老者的前半生周游列國,見多識廣,每日都會與她說些過去他所遇到的奇聞異事。
漸漸的,風湮發現自己的心境也慢慢的產生了一些淺薄的變化。
這樣的淺薄的變化,給她的生活帶來了一些不一樣的色彩,最明顯的自然要屬小秋對她的態度了。
小秋不會說話,但是卻是個心思敏感細膩的孩子,一開始風湮并未適應人界的生活,身上總是帶著常人不易親近的冷漠與疏離,所以小秋雖然心中喜歡她,卻始終不敢接近她。
當她那張總是冰冷淡漠的臉上漸漸的開始出現那種能被稱之為“人情味”的東西的時候,小秋終于是敢壯著膽子靠近她,偶爾還會趴在她的案前看她寫字畫畫。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些淺薄的變化,讓她開始感覺到自己沒有辦法像最初的幾日那樣,理所當然的住在山里,留在屋內,每日除了那毫不費力的寫寫畫畫,便什么也不用做。
且不說她這么過下去根本沒可能尋找到突破瓶頸的契機,就單單是每天看著老者為了三個人的飲食起居忙里忙外,就連小秋那么小的一個孩子也偶爾幫忙打下手,她就已經莫名的感覺到了有些羞愧。
于是這一天一大早,老者帶著那孩子離去之后,她便偷偷的來到廚房,想要照著她前些日子暗中觀察到的老者做飯的模樣,試試看能不能“自學成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