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許家主派人盡心的照顧和調理之下,許曼君的記憶終于是完全恢復了,確切的說是,她失憶之前的記憶完全恢復了,但是失憶之后與許卿安在那無人的山谷居住的這幾個月她卻完全沒有了印象。
雖然對于自己受傷后的事情一點也想不起來,但是她卻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感覺自己的心頭總是空落落的,似乎缺失了一個什么非常重要的東西。
完全康復了的許曼君又開始了和她從前一樣的生活,每日刻苦練功,時不時參與江湖之中的大事,她依舊是那個讓許多武林人士仰望的天之驕女。
只是有一點與過去不同了,那便是每一次她在解決完一些武林宵小之輩后,她都會情不自禁的去往她險些喪命的那個山林,她感覺自己丟失的東西似乎就在那里,讓她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的前去找上一找。
可是無論她去多少次,始終都沒有找到。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幾年后她成了親,夫君如許卿安所想,是個從內到外從自身到家世都幾乎無可挑剔的男子。
可是面對這么一個近乎完美的夫君,許曼君卻絲毫提不起興趣來。從小時候開始,是否成婚、與什么人成婚對于她而言就沒有太多的意義,她知道家里一定會為她安排一個最合適的郎君,既然合適,那便沒什么好挑剔的,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度過一生便是。
如今她的心中有一個地方空了,空缺的形狀與她的夫君也并不相符,所以他根本無法彌補她內心的空白。
原本她以為自己這一生將會在尋尋覓覓卻尋而不得的悵然中度過,結果老天也并沒有給她這個機會。
所謂強極則辱、盛極必衰,許家這棵大樹屹立于武林之中占據泰山北斗之位太久了,久得讓人眼紅,讓人挖空了心思想要去破壞它,然后取而代之。
這其中一家,便是許家上下都沒有想到的,許曼君的夫君。
這個男子本就是帶著目的來的,得到了許曼君之后倒也對她有過幾分真心,可是許曼君一直對他不冷不熱的,日子久了,他也就對她失了興趣。美人再美,但如此不解風情,還不如青樓里的姑娘讓人心中暢快。
一旦這個男子不再需要因為個人情感而顧忌許曼君了之后,許家的瓦解速度便以一種無法想象的速度加快。
先是許家家主意外身亡,然后是許曼君的叔伯父親,要么練功走火入魔,要么重病臥榻不起。最后連許曼君自己也因為這些年來一直郁郁寡歡,心中郁結難舒,在一次調息內功時受到自己夫君的刻意影響而傷了經脈。
偌大的許家在最生死存亡之際就仿佛成了一個由宣紙搭建起來的氣派府邸,看似華美瑰麗,但是伸手輕輕一捏就扁了。
許家被滅門的那一日,許曼君拖著重傷之身奮力抵抗,殺紅了眼的她恨不能將那個與她同床共枕了數年的夫君給生吞活剝了。
可是她的身子她自己清楚,自從那一次經脈受創之后,她就再也無法完全恢復,也無法再達到武學更高的境界。
刀劍反射著光芒如雨點般墜下,許曼君有心抵擋,卻早已力不從心,就在她認命的思量著自己身上的哪些個位置不得已要被戳出窟窿來的時候,一個分明陌生但卻莫名熟悉的身影闖入了她的眼簾。
時間好像在那一刻無限的被延長,她忽然想起了許多自己好像根本沒有經歷過的事情,一個個零碎的場景在腦海中閃過,那些凌亂的畫面全都昭示著眼前那張平凡無奇的臉就是她這么多年來一直尋找的心頭的那一處空白。
所有的聽覺和痛覺都在這一瞬消失,她的眼中和腦海中只有那張平凡的容顏不斷的在變換,時而喜笑顏開,時而憂心忡忡,時而含情脈脈…
直到“嗤”的一聲利器穿過身體的聲音傳來,溫熱的血水濺了她一臉的時候,耳邊才傳來一聲極其虛弱又令她無比眷戀的聲音:“曼君…快,走…”
她下意識的伸開雙臂將這個即將倒地的男子接到自己的懷里,胸腔內好像有一種迅速被填滿的充實得要爆開的奇異感覺。
“走,快走啊…”男子口吐鮮血,瞪著眼焦急但又無力的嘶吼著。
可是來不及了,高手過招輸贏尚且只是一念之間,更何況許曼君早已是強弩之末。
劍光閃耀的同時,她周身要害之處被無情的刀劍盡數沒入,無力回天。
在她意識彌留之際,她只是下意識的抱緊了懷里那個和她一樣即將死亡的男子,無聲的呢喃:“你…是…誰…?”
——我叫許卿安。
——我爹娘從小就告訴我,大丈夫當頂天立地。可惜啊,我學武不成,倒是成了個不入流的江湖郎中。
——小的時候,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意義何在。不過現在我知道了。
——許卿安,許卿一世安寧喜樂。可是曼君,我給不了你該擁有的安寧喜樂。
——曼君,再見了。
飛速的看完風湮前幾世的經歷,蒼無念疼得幾乎沒有了知覺的心忽然就膨脹炸裂開來,體內有一股強大的神力在翻涌,而他之前斑白的頭發也因為時間的迅速倒退而恢復了烏黑的色澤。
至此,蒼無念已經完全明白了,明白自己心中那種糾結的剪不斷理還亂的感覺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了。
在他與風湮的愛情之中,他是被舍棄的那一方,以他的驕傲以他的癡狂,怎么可以容忍一個自己付出真心的全心全意去深愛的女子背叛自己?
奈何橋下的忘川水是他最后的尊嚴了,他再也無法說服自己再往前邁一步,伸手去拉住那個女子,卑躬屈膝的求她回頭,求她留下,求她對自己的愛給予回應。
這也是為什么在回顧這個女子的十世輪回時接連幾次蒼無念想要飛身離開河水,去到奈何橋頭好好看一看問一問,腳底下卻如同灌了鉛一般怎么都動彈不得的緣故。
他做不到瀟灑的放手,做不到像風湮那么的殘忍,一世又一世的輪回為人,不斷經歷生死,不斷的愛上不同的男人。
事實證明他的確是做不到,轉生一回,他在沒有覺魂的情況下,居然還是對這一世名叫畫傾城的風湮產生了特殊的感覺。
他放不了手的結果就是他總是忍不住窺視那個女子在凡界的生活,而每每看見她與別的男子卿卿我我的時候,心中那一把名為“嫉妒”的火苗就會如野火遇春風一般愈演愈烈。
有那么些個瞬間,他當真是恨極了那個女子,恨不得把她弄壞了撕碎了連著骨頭渣子帶著血肉一起生吞到自己的肚子里才能讓他的心里稍微舒坦一些。
可是看到她悲涼的死去,看到她無論輪回成什么身份都不得善終,他的心頭卻是各種滋味莫名。
事到如今,他已經完全融入了蒼妄的角色,即便覺魂永不得重塑,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了。
嘴角揚起一絲嘲諷,他抬手揮去光幕的同時淡然卻倨傲的說道:“好一個許卿一世安寧喜樂。可是風湮,你難道不知道,你的安寧喜樂只有本王能給?”
說罷,他將視線轉向奈何橋頭,深邃的眼中幽幽的紫芒一閃而過,一個飛身從河水中躍起,如一棵挺拔的蒼松般屹立在橋頭。
這一次他依然要等,只不過等的不再是風湮輪回的這千年一次又一次走來投胎的孤魂。他要等的是真正的風湮,他要看看她究竟是怎么來到這奈何橋上的,看看她究竟有多決絕。
十二時鏡前的畫傾城被鏡中的“蒼妄”此舉弄得微微一愣,但是當她看見那個男子如門神般堅定的站在奈何橋頭的時候,她卻下意識的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她猜到他想要做什么了,也正是因為她猜到了,所以她的心中才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看著自己心儀的那個男子要和他心儀的女子見面了,畫傾城此時的心情已經不是五味雜陳所能形容的了。
很快,一個金色的光團出現在奈何橋頭,距離那一襲紫金色長袍的男子不足一丈遠。
金色的光芒散去,女子身上淡紫色的輕紗仿佛被風吹起般飄然出塵。
四目相對,蒼無念自己都沒發現,他已經完全無法將眼前的女子和畫傾城聯系在一起了,更確切的說,此時此刻,他根本就不記得畫傾城是誰。
風湮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就好像他不過是路邊一處無關緊要的風景,蓮步輕移,帶起曳地的裙角,步伐不徐不疾的朝著他走來。
當然,只有畫傾城會認為畫面中的女子在朝著男子走去,蒼無念心中卻清楚得很,那個女子根本就沒想要在他的面前停下的意思。
擦身而過的時候,蒼無念覺得仿若有一陣奇異的清風吹拂在自己的臉上,風中夾雜著淡淡的陌生又熟悉的洛神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