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巫族最有天賦最為特別的巫女,以俞重華的陰毒心思,自然是對她關注已久。如此送上門來贏得芳心的機會,他又怎么會放過。
只是他沒想到的是原本的那個黎姬竟然因為他的旁觀和刻意推遲了出手營救的時間而香消玉殞,取而代之的是與其靈魂形成伴生狀態的一個鬽靈。
這一次意外之后,黎姬意識上的蘇醒比她肉身上的蘇醒要早,所以就在俞重華以為這個女子起碼還要再躺上十天半個月才會清醒的時候,他暗中聯系魔族隱藏在人界之中的爪牙所說的話被黎姬給聽去了一些。
但是那一次俞重華所言甚是模糊,黎姬并未聽出太多端倪,只知此子心懷鬼胎,應該是欲圖對巫族不軌,以當時的黎姬看來,她覺得對方約莫就是想要爭權奪利,推翻已經連任兩屆族長之職的季家。
想要推翻季家,那就十有會對季子安不利,而只要是會威脅到季子安的事情,哪怕只是損傷到他的一根頭發,黎姬都會心慌不已。
于是蘇醒后的黎姬在看見俞重華主動并且明顯心存不良的大獻殷勤時,順水推舟的接受了對方的好意。對待這等實力、野心與陰謀詭計皆是上乘的男子,黎姬竊以為與其虛與委蛇投其所好才有可能了解到更多更有價值的線索。
玩弄心機手段并非黎姬所擅長,她本就是個心思單純干凈的鬽靈,若不是在人界生活了十幾年,并且完全繼承了這具肉身與人相處的智慧,她恐怕說不了幾句話就會在俞重華的面前露了餡。
一個并不高明的細作在一個老奸巨猾的魔頭身邊能保全自身已是不易,想要探聽消息什么的,對于黎姬來說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這個僵局一直到她與季子安有了夫妻之實因此而意外的將幻夢晉級到第七層時才有了些不一樣的動靜。
她小心翼翼的對俞重華施展了第七層幻夢,在美夢與噩夢、現實與虛幻的交織之中,俞重華終于漏了些口風。但就是這么一些口風,卻讓黎姬發現她與俞重華之間的僵局被打破之后所要面對的居然是個死局。
她完全亂了。
她從來沒有想過,在人界,在巫族,在這個人杰地靈的地方,居然會有魔的存在。
她是一個鬽靈,集天地靈氣而生;她是一個青蓮鬽靈,她的心純凈無比,三魂七魄也是沒有一絲雜質。若非如此,霜染衣也不敢冒險將她與一個凡人的靈魂伴生于同一具肉身之中。
同樣不屬于三界六道,可是黎姬與魔卻是兩個極端的存在,黎姬永遠不可能墮入魔道,所以她也永遠不可能理解魔的思維方式。
可是不知曉魔思考問題的方式,不等于她不知曉魔的可怕,魔是這是世間最邪惡的生靈,是被萬物萬靈刻意摒棄在三界外的所有于自身修行無益的至陰至暗的產物。
如今的季子安不再是文昌宮的大司命,他只是個出生于巫族的凡人,一個比起普通的凡人會些巫蠱之術并且擁有一些法力的凡人。可凡人終究是凡人,再怎么厲害又怎么可以和大司命相提并論。
俞重華究竟是不是魔她從他的口風之中并沒有探聽出來,但是她能判斷出他的陰謀與魔族有關,與季家有關,與整個巫族有關,甚至還與整個人界有關。不過這諸多的“有關”之中,黎姬最在意的只有一個,那便是與季子安有關。
本以為這一世可以安安穩穩順順當當的陪伴在季子安的身邊,帶給他他一直從未感受到過的愛情,給他一個家,為他生幾個孩子。若他想要去尋找那個名為風湮的神女,她便陪他去,無論他要做什么,只要他不再孤單,不再迷茫,不再對自己所追求的東西不知所措,黎姬想,便是這一世壽元耗盡,她就此消散于天地間,她的存在也有了價值。
可是,許許多多本該美好的事總是因為一句“可是”而變成了悲劇,為了保全季子安,為了讓他有拼命活下去的動力,為了讓他順利的完成他在這人世間所需要做的事情,黎姬選擇了犧牲,犧牲他們的感情,犧牲自己向上天偷來的這幾年的幸福。
過去那一切的各中緣由,霜染衣并不完全知曉。只是回想起來黎姬的執拗與癡情,她的眼眶便不由得濕潤了。
她輕輕聳了聳鼻子,開口卻有些哽咽:“當年之事的確是我插了手,若非我感應到她有危險而及時介入,她當時就真的要死在你的手里了。那個固執的丫頭…她活了幾千年了,怎么到了人界愈發犯起傻來了呢?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的道理她都不知道嗎?她居然…連反抗都不反抗一下。”
空離在一旁默默的聽著,并沒有開口催促的意思,他了解自己這個妹妹,她與自己不一樣,她是這天界之中少有的情感豐富的神,若不知曉她的神職與年紀,真會以為她是個活潑率性的小丫頭。
然而這個空離眼中的小丫頭也的確是喜歡替人打抱不平,而且每次情緒一上來,說話就總是找不著重點,旁人越是催促,她越是不往正題說,若非空離生性漠然,真的能被她給急死。
果然,霜染衣兀自呢喃了一陣,算是發泄自己心中憋悶的情緒,然后才緩過神來,不好意思的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接著說道:“我當時見你是鐵了心要她的命,所以暗中施法將她快要散出體外的魂魄給收集了起來。可是沒料到這小青蓮執拗得很,說是自己不能就這么一走了之,她一定得給你留下點念想,哪怕是恨,那也是一份讓你前進的動力。
“看她明明奄奄一息還對你念念不忘,無奈之下我便只好留下她的愛魄,好讓你使用巫族禁術去將她的魂魄強行封印起來,至于她的記憶,我也是那一次才知道,其實她的記憶一直都銘刻在她的三魂七魄之中,無論我們怎么做,都不可能讓她真的忘記,稍有契機,她便能夠想起一切。”
空離的眼中閃過一抹疑惑,微微蹙眉道:“那這么說來,當年我以為那個封印魂魄的禁術叫做‘空離’,實際上只是我后來記憶混亂的結果,許是當初與她在一起的時候,她曾無意中喚起過我的名諱,而我又聽得不甚真切,所以陰差陽錯的認為‘空離’是一種禁術。
“這個問題暫且算是搞清楚了,可是后來又是怎么回事?難不成你將她余下的三魂六魄依然以這種伴生的狀態讓她繼續‘輪回’?”
霜染衣點了點頭,有些無奈,“我拗不過她啊。我將她的三魂六魄帶回上清池,放進她的本體之中好好溫養,我本以為那時候的她因為虛弱而昏迷不醒,短時間內無法痊愈,更不會再提及人界的事情。誰知過了幾十年,她的意識稍有清醒,便央求我將她再次送到你的身邊。
“你把她的愛魄掌握在自己的身上,她便無時無刻都能夠感覺到你的恨意。她怕你墮入魔道,說你的恨必須要有一個宣泄的方式。她是你仇恨的根源,只有她出現在你的身邊,讓你痛痛快快的恨她,折磨她,你才不會就此迷失本心。”
聽到這里,空離終于是忍不住打斷了她,“這都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理由?我會不會墮入魔道你難道不比她清楚?你一個活了幾萬載的少司命,難不成連一個鬽靈的見識都不如?”
誰知霜染衣卻是抬起頭來,用一種很奇怪的眼光打量著他,忽然情緒激動的喝道:“哥,你真的是當局者迷嗎?那時候你已經是個凡人了,你再不是天界的大司命。那是你自己選擇的路,你的命數在命簿上沒有任何的記載,人界的一切,是好是壞全在你一念之間。
“就像這一世的風湮姐姐和修羅王蒼妄那樣,你們這一個個的仗著自己神力無匹,都拿輪回道當陽關道走嗎?若是走歪了,你們就再也回不來了。就算你們不在乎生死,可你們有考慮過我們的感受嗎?你們知道我們只能眼睜睜看著卻無力插手是多痛苦的一件事嗎?
“若非我還記得自己是少司命,當年青辭殺到九霄宮外的時候我就和他一同把這天給掀翻了,好讓風湮姐姐回來,這三界之事誰愛管誰管,與我何干!”
“染衣!”空離低斥了一聲,平靜的眼眸中涌上一絲慍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這三界若是亂了,首當其沖要面對浩劫的便是天界諸神,即便你不想管你也無法全身而退,難不成你愿意與魔為伍?”
霜染衣被問得愣了愣,方才所言不過都是氣話罷了,她在說的時候都沒有考慮太多便脫口而出了。
可是此時見空離一本正經的說教,她不免心中有氣,只好閉著嘴巴不吭聲,將臉扭向一邊以示自己的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