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定武帝目光陡然從桌上文案抬起,眼神微頓,隨即道:“是一直跟在老六身邊的那個阿九?”
城門口鬧出的事雖然不大不小,但事關明王府,自然第一時間便牽動了張邦立的心,消息還沒有完全散開之際,張邦立便已經第一時間整理好現場文案,呈報定武帝。
“正是那阿九!”聞定武問話,張邦立神色慎重,毫不遲疑點頭確認道:“車架一出現在城門口,咱們的人便注意到了他,只是他喬裝打扮,沒能第一時間確認身份,正待上報查探比對,此人便直接亮出了明王府的牌子,而且之后此人與那吳守城接觸時,明顯還有傷在身,身為一車夫,卻能指揮眾多行動人員,綜合這些特征,已經確認,此人正是明王心腹,阿九!”
定武帝放下手中文案,神情也慢慢慎重起來,思索片刻,眸光突然一凝,盯著張邦立:“車內何人?”
張邦立見定武神色,便知道陛下已經想到了關鍵點,他這么急親自來匯報,當然不可能是要和陛下討論一下城門鬧事的細節問題。
那些都是小事,重點便在這阿九,張邦立沉聲道:“接到匯報,我第一時間便下令城守不許妄動,到目前為止,車內人始終未曾露過面,究竟是誰,暫時還不能確認。此時那車馬正在向明王府而去,咱們的人一直在持續監控中。”
不知道!
不知道不會去查嗎?
定武眼中當即微怒,但卻只是霎時,他就想明白了,不管那馬車里是誰,卻能讓老六一直帶在身邊的心腹駕車,就算此人不是老六本人,也定然是明王府中的重要人物。
事關明王府,沒有自己的命令,張邦立不敢隨意處置。
沉吟少許,他冷靜下來,開口道:“既然馬車直接回了明王府,那便無需大動干戈了。”
“是!”張邦立就是來請令的,聞言,自然沒有意見,卻又開口說道:“臣下原本今日便要去明王府尋那陸尋義。”
“嗯!”定武帝點點頭,沒有反對,雖然人已經來了,但到底是誰,還是要盡快弄清楚的。
眸光再次垂下,繼續看著文案,眸光突然落在了吳守城的名字上面,似有些意外道:“朕好像對這吳守城有點印象…”
張邦立點頭:“前幾日,這吳守城與禮部吳大人等幾位大人家的孩子起了糾紛,引發了斗毆,因為此事,禮部胡大人與兵部曹大人、刑部令大人曾為了此人爭執!”
“是有此事,朕想起來了,當日就是他們扯皮時提到過,哼,不知所謂!”一聽到這里,定武帝立刻想了起來,前幾日禮部、兵部突然掐了起來的事,心底暗怒,國難當頭,他們還為這些小事攻殲,不堪大勇。
他提起了吳守城,張邦立卻接起了話題:“陛下,關于這個吳守城,下臣覺得恐怕需要好好查一查!”
“嗯?”定武抬眸,卻沒有第一時間說話,再次低頭看了文案,并沒發現什么異常,要說異常,唯一的便是此人身手不錯,能經得住明王府中三名刀手圍攻,但定武知道,張邦立話中有話:“怎么,這吳守城背后還有誰是你都不敢碰的?”
這話夠直接,讓張邦立臉色有些尷尬,但卻不得不說:“這吳守城乃是方大人的親兵,此人極得方大人看重,之前是因在執行任務時,貪功冒進,險些身死,故而方大人一怒之下,將他發配到城守磨性子,前幾日他在江華樓斗毆,被關進了巡防司,禮部數位大人不依不饒要嚴懲,方大人聽聞此事后,更是親自派人回來,將這吳守城狠狠打了一頓軍棍…”
“方有群?”定武神色明顯一愣,腦海中立刻出現那混漢的模樣,嘴角不禁一抽,罵了一句:“簡直胡鬧!”
張邦立聞言不吭聲,何止是胡鬧,他不遠千里親自從戰場上派人回來將吳守城打了一頓,這尼瑪簡直就是插手地方,徇私枉法。
這頓打,讓禮部再不敢吭聲,刑部也二話不說,直接放人,人家方大人表明了告訴所有人,這吳守城就是他的人,犯了錯,他打也打了,誰還敢不依不饒?
這位的確霸道!
說實話,張邦立是不敢惹。
定武帝罵了一句,卻又說道:“方有群雖然混,但也不是是非不分之輩,而且看著文案上,吳守城倒的確是個好兵,臨危不懼,誓死不屈,朕看倒是咱們京中諸位朝臣家中后輩的確需要好好管束一番了。”
這話對方有群的袒護,實在是太明顯了,張邦立自然知道方大人在陛下心里的地位,別看自己和陛下親近,但若真敢惹了方有群,那位還真敢直接殺上門來,陛下最多也就是訓斥幾句罷了。
不過張邦立也服氣,莫說從當年陛下登基前,這位便始終跟隨,立功無數,便說此次國戰,蠻子兵兇,而方大人卻硬生生的在數次大戰小戰中,狠狠咬了蠻子一大口血肉,為國朝保住威名。
這位確實值得陛下對他恩待!
但今日,他卻是不得不在陛下面前碰一碰這位了,神色鄭重起來,在陛下目光下,張邦立突然瞥了一眼左右。
定武心中一驚,幾乎頃刻,他眼中便殺氣狂瀾,但忍住了,還是開口道:“都下去!”
“是!”屋內內侍皆躬身倒退。
定武帝站起了身,眸光肉眼可見的深邃,盯著張邦立:“說吧!這吳守城究竟有什么不對。”
話語中,吳守城三個字,定武帝咬的略重。
張邦立自然懂,陛下這是在警告,查吳守城可以,可方有群,卻不是誰都可以信口開河的。
定武生性多疑,能對掌握千軍萬馬的方有群信任到如此地步,足可見此人究竟有多么簡在帝心。
“陛下恕罪,下臣不敢妄自揣測方大人!”張邦立連忙躬身道。
“說!”定武帝來回踱步,負手道。
“自當日陸尋義等人進京,下臣未曾得到消息,旗國卻率先一步偵知后,下臣就始終在查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張邦立不敢再耽誤,直接匯報道。
“和吳守城有關?”定武帝聞言腳步一頓,偏頭看向張邦立。
“沒有,線索到了上清山身上就斷了。”張邦立搖頭,說完不待定武反應,便接著繼續道:“正因為這條線斷了,所以下臣只能開始從自身找問題,畢竟不管旗國是如何得到消息的,我們沒有得到消息,才是最大的問題所在。”
“嗯!”定武帝微微點頭,認可這句話,不管別人情報系統如何,自身情報系統的發達才是最重要的。
張邦立見他神色還冷靜,繼續道:“他們能帶著數顆人頭一路從明珠走到京城,我們都始終不知道。地方上因為戰亂,咱們力量有限,可就連在京城,咱們也沒能提前收到風聲,這就是下臣工作的問題了,他們要進城第一步就要過城門口這關。”
城門守衛,其實并非張邦立的管轄范圍,定武帝也明白這一點,故而并不會真的怪責到張邦立頭上,所以張邦立敢自承罪責。
說到城門口,定武帝就知道吳守城的事來了。
果然,只聽張邦立道:“當日,陸尋義等人進城的那天,正是吳守城當值。”
“繼續說!”定武帝還算平靜。
“并且當日陸尋義入城時,他曾向陸尋義索賄,并親自檢查過馬車內的物品。”
張邦立話音一落,定武帝的聲音就響了起來:“你的意思是,是他故意放陸尋義進城?還是他發現了陸尋義等人的身份,卻知情不報?亦或者他發現了陸尋義的身份,卻沒有向朕報告,反而透露給了旗國人?”
“也不排除,他并沒有發現陸尋義等人的身份,或者因為陸尋義的賄賂讓他沒有太過刁難便放陸尋義過去了。”張邦立并沒有下斷言,反而又多說了兩種可能。
定武帝瞇起了眼睛,張邦立的話,說明了他的中立態度,并非是刻意要打擊吳守城,或者通過吳守城來打擊方有群。
從這里真的可以看出定武帝的疑心之重,連張邦立也未曾徹底信任,平時或許是信任的,可當涉及他心中同樣重要之臣時,他便開始懷疑張邦立的用心了。
帝者,果真是注定稱孤道寡的職業。
定武帝未曾出聲,張邦立也就接著道:“臣細查了當時情況,當日與他一同當值的守兵,也一一細查過,卻還是不能確認,當日究竟有沒有什么貓膩存在,下臣原本是傾向于這其中不存在問題的,因為調查了吳守城的背景后,發現其實方大人的人,能做到方大人的親兵,常伴方大人左右,而且他履歷也一目了然,并沒有和明王府有關系的痕跡。至于旗國人,他在戰場上手中已經染了不知多少條蠻子性命,幫旗國人做事的可能性也不大。”
定武帝開口了:“可是今日,明王府有人進城,他又剛好再次出現在現場,一次是意外,兩次就是事出反常必有妖了!”
“正是,陛下,今日之事更是反常的過分,上次他是讓陸尋義等人過去了,而這一次,原本明王府車馬已經進城,他卻又主動找麻煩給攔了下來,將事情搞的人盡皆知,這實在古怪!”張邦立眉心緊皺。
定武帝眉梢一抬,想要出聲,但話到嘴邊卻又沒再開口。
他是想說,這豈不是證明了吳守城或許真的沒有問題,至少與明王府沒有關系,上次只是意外,否則,這一次他何必為難明王府!
但,同樣他也瞬間想到了一個可能性,上一次,他是要讓旗國人去殺,不想打草驚蛇,而這一次,他是故意搞的人盡皆知,因為旗國人已經動不了手了,可想找明王府麻煩的人,不止旗國人,打草驚了蛇,或許便會有那膽大包天之輩真敢動手的。
想到這里,定武帝神色大變:“馬上加派人手,對明王府車馬進行護衛…”
“陛下放心,臣已妥善安排,不但安排數十暗線防護周圍,更明令沿途駐防一路警惕!”張邦立立刻答道。
聞言,定武帝才稍顯安心,張邦立看了一眼他的面色,心道,陛下到底還是將明王府視作自己人的。
“陛下,如今這吳守城看起來很不對勁,他這兩次行為有什么目的先不說,他是否有著其他身份,咱們也暫且不提。關鍵問題便在于若他真有詭異,那他原本是方大人的親兵,為何能對明王府中之人事如此清楚的?兩次明王府進城,他都能提前得知,這需要細查!”張邦立躬身道。
話到這里,御書房內已經落針可聞。
定武帝卻久久未曾出聲回應,張邦立額頭慢慢冒出細汗,他知道,查吳守城便是查方大人,尤其是在此次方大人親自為吳守城出頭之后查,那就更敏感了。
但他不能不查,將頭埋的很低,他嘴里又冒出了一句話:“陛下,明王曾在明珠暗藏過人數眾多的兵馬,這些兵馬的來源,至今沒能查明!”
猶如一道巨雷轟擊在定武帝心頭,讓他剎那間面色一白,緊接著臉色又驟然蒼白,雙拳下意識握緊,整個人頃刻狂暴。
張邦立這最后一句話,讓定武帝反應太大了,猶如一頭沉睡的猛虎頃刻被驚醒。
方有群,他最信任的鎮國將軍,在定武心中他只能是自己的人,他不能和其他任何人關系密切,更別說調動兵馬相助,這有多恐怖。
有多大信任,在變故來臨時,就有多大憤怒。
“查,立刻查!”定武帝的聲音帶著低吼,他的位置至高無上,不容許任何人威脅,即便是他兒子。
到了這里,他聽出來了,在張邦立心里,最懷疑的不是吳守城投靠旗國或者其他,更確切的說,他就不是懷疑吳守城,因為吳守城沒有與明王府接觸的痕跡,他是在懷疑吳守城只是奉命辦事,真正與明王接觸的是方有群。
“是!”感受著帝王之怒的張邦立此刻卻是額頭冷汗越發猛烈了,他在害怕。
查方有群,為了帝朝,他不得不說出自己的懷疑,但若方有群沒有問題,他的命,也就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