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陽?”
說實在話,秦博這一次的到來,已經讓馮大司馬驚訝了好幾次。
包括這一次提出南陽。
聽到秦博說出南陽二字,馮大司馬神情變得有些玩味,看著秦博好一會都沒有說話。
直到看得秦博額頭微微冒汗,這才開口道:
“南陽什么?什么南陽?南陽怎么了?”
秦博低聲道:
“君侯此戰,收復幽冀二州之地,河北皆囊括其中,甚至連兗州也差不多落入大漢之手。”
“反觀我大吳,與大漢有共擊偽魏之盟,聚十萬精兵于建業,與大漢南北夾擊曹賊,最終卻毫無所獲。”
“今大漢既然復河北,陛下欲取南陽,以補錢糧兵馬之費,不知大司馬意下如何?”
我意下想吐你家大帝一臉口水!
修個假仙還覺真覺得自己是修成元嬰了?
有本事你讓建業自己站起來?
建業自己站不起來再多十萬我都不帶怕的?
孫十萬拉了十萬人馬在建業干什么你以為我不知道?
名義是想北上,實則是你們吳國南魯之爭,內部混亂,孫大帝為保平安,這才拉著兵馬,想要震懾各路軍頭和世家山頭。
不過,江東鼠輩沒有發揮家傳技能,直接偷摸拿下毌丘儉主動讓出來的南陽,造成既成事實。
反而是有耐心等到現在才來問自己的意見,倒也有些出乎了馮某人的意料。
“理是這么個理沒錯。”
馮大司馬的身體又靠到太師椅上,緩緩說道:
“但如果我沒說錯的話,秦公所說的南北夾擊,是我漢家將士在河北與偽魏鏖戰的時候,貴國那十萬精兵,一直呆在建業沒動吧?”
“哦,對了,現在那十萬精兵,可有一兵一卒北渡大江?”
秦博聽到馮大司馬有些陰陽怪氣的話,非但沒敢生氣,反而是臉上臊得有些發慌。
雖然他很喜歡往季漢這邊跑,但這一趟,他是真心不想過來。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河北漢魏雙方大戰時,大吳正在干什么,秦博心里跟明鏡似的。
偽魏之所以主動讓出南陽,不留人馬,肯定不會是因為害怕大吳從襄陽發兵。
想到自己要空口白牙從有巧言令色之能的馮君侯手里套走南陽,秦博嘴里就是一陣發苦。
“君侯,大吳雖未曾渡江,但也把大河南邊的魏兵拖住了,未曾讓他們北上支援河北,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
“我們大吳也算是出了力,空費錢糧兵馬,最后卻一無所獲,這也說不過去。”
那是因為曹爽不想救司馬懿!
孫大帝好大的臉面,好厚的臉皮,隔江北望合肥,還想把這功勞攬到自己身上?
“當然說得過去,你們沒有一兵一卒渡江。”
馮大司馬靠到太師椅上,臉上的笑容帶著譏誚:
“南陽現在既不在偽魏手里,也不在我大漢手里,與襄陽不過一水之隔,你們想要,可以自己去拿。”
秦博臉皮抽搐:君侯,這個“一兵一卒”你已經說了好幾回了…
他當然知道,不是大吳不想拿南陽,相反,想拿得要命。
但是不敢在沒有與漢國通氣之前不告而取。
事實上,馮某人身在局中,卻是沒有想到,河北一戰所造成的影響,已經遠超出了他本人的想像。
還有,這兩年襄陽時不時能看到有破碎木材在漢水上飄流,這表明著一件事,漢國正在漢水上游打造船只。
而且是在大肆打造。
當然,季漢對外宣稱說是打造商船和運船,方便從漢中運送貨物物資到上庸。
然后再經上庸運去襄陽。
話是這么說…
從漢中運貨到襄陽,確實是比從成都運貨去南郡要近一些,方便一些。
但有些事,誰也說不準對不對?
畢竟商船能沿著漢水順流直下直達襄陽,戰船也一樣可以。
這也是為什么秦博一聽到馮大司馬提起呂蒙和陸遜,就嚇得魂不守舍的原因之一。
萬一大吳兵馬剛渡過漢水到達南陽,漢水的水面上就出現了季漢的戰船。
同時東邊武關再出現一支季漢的鐵騎,那就真是要了老命了。
馮大司馬盯著秦博的臉色變化,眼睛微微瞇起,他不知道秦博心里的想法。
但他想到了一個更大的可能性:
吳國內部的矛盾和問題,可能遠遠比表面看上去的還要嚴重得多。
若不然,以江東鼠輩的品性,當年為了大半個荊州,不惜背刺盟友。
如今偽魏把南陽拱手相讓,孫大帝居然還能忍得住不吃這塊放在嘴邊的肥肉,這不符合大帝歷來的作風。
這么說來,自己在雒陽時的判斷可能出現了差錯。
馮大司馬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遮掩住自己臉上的神情。
秦博試圖去揣摩馮大司馬話里的意思,但他看到的,是從茶杯里升騰而起的霧氣。
馮大司馬的臉,藏在霧氣里,若隱若現,如同他說的話,讓人捉摸不透。
所以他只能硬著頭皮,接上馮大司馬前面的話:
“君侯此話可是當真?”
回應他的,是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
也不知是嘲諷還是什么。
“如果秦公當真要我說,那我的話便是:南陽沒有大漢的駐軍,大漢也沒有說過它必須歸大漢所有,貴國要是能自己拿下來,我自然沒有意見。”
秦博聞言,心里頓時一喜。
沒想到霧氣中又傳來兩聲輕笑:
“至于陛下同不同意,朝堂上的諸公愿不愿意,那非我所能知曉。”
秦博才泛起喜悅的心情頓時又是一沉。
“叮”
茶杯放到案桌上,發出清脆而悠揚的回響。
馮大司馬的面容終于從霧氣里露出來。
他看向秦博,語氣變得真誠起來,認真地說道:
“秦公,你我也算是老相識了,有些話,不能在通衢廣眾之下明說,但私下里,出你我之口,入你我之耳,也用不著太過避諱,你以為然否?”
秦博喏喏。
“好,關于南陽其實我有幾個問題想問秦公,秦公若是能給出讓我滿意的答案,我不介意在陛下和朝堂諸公面前幫秦公說話。”
秦博精神立刻一振:“君侯請問。”
“第一個問題,貴國現在,當真還有余力北上否?”
孫十萬確實在建業聚了十萬兵馬,但是很明顯,不是用來對外的,更別說是北上。
而是用來防止內部生亂的。
這足以說明吳國內部問題的嚴重性。
聽到馮大司馬第一個問題就如此尖銳,秦博臉色一僵。
如果大吳還能像以前那般,可以年年毫無顧忌北上,自己又何致于跑到長安苦苦等待。
要知道,現在才是開春,而從建業出發,最快至少需要兩個月的時間,才能到達長安。
這就意味著自己在最冷的時候就得出發。
看到秦博的神色,馮大司馬似笑非笑,越發肯定了自己的推測,倒也沒有非逼著對方回答,于是繼續問道:
“第二個問題,偽魏雖說讓出了南陽,但那是因為南陽無險可守,故而不得已把兵力都收縮到許昌和汝南。”
“就算貴國有余力北上,拿下南陽,之后呢?若是許昌汝南賊人來犯,南陽無險可守之下,貴國可有把握守得住?”
毌丘儉退出南陽,當然不可能什么也沒干就走了。
相反,他不但把百姓都遷走了,連宛城的城墻都給扒掉了,能燒的也全都燒了。
要不然,馮某人也不至于特意跑一趟許縣,叮囑毌丘儉別對許縣也來這么一套。
再說了,你吳國水戰可以我承認,但南陽算得上是一馬平川,在平地上你拿什么守?能打得過魏軍?
不會真的以為漢軍行你也行吧?
不會吧不會吧?
萬一哪天毌丘儉想要刷個軍功啥的,跑過來借點人頭用用,到時候別又跑到長安哭哭啼啼。
總不能讓大漢從武關出兵幫你吧?
你不會真的這么想吧?
秦博只是個校事,對這等國家戰事,自然不敢在馮大司馬面前信口開河。
更別說是談兵事。
也不知是不是暖爐太熱,讓他下意識地擦了擦額頭。
看到秦博這副窘迫模樣,馮大司馬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似乎有些于心不忍。
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這才說道:
“秦公,于公而言,我是大漢的大司馬,不可能幫你勸說陛下和朝堂諸公,希望你能理解。”
秦博抬起頭,低聲下氣地問道:
“君侯,看在我們多年的交情上,難道當真沒有一點辦法了嗎?”
陛下生了一場大病之后,這幾年來深居宮中,脾氣變得越發古怪,就連呂主事都沒有辦法摸清陛下的性情。
這一趟若是不能完成任務,雖說不會丟了性命,但一頓責罰肯定是免不了的。
這倒也就罷了,怕就怕,若是就此失去了圣眷,自己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只是正如大司馬前番所說的,若沒有漢國的配合,大吳就算是強占了南陽,也根本沒有辦法站穩腳跟。
再次放下茶杯,馮大司馬臉上露出了些許笑意:
“秦公別急嘛…”我剛才說了,那是于公而言,這不是還沒有說于私嗎?”
一句話,重新燃起了秦博心里的希望,他直勾勾地緊緊盯著馮大司馬。
果然,只聽得馮大司馬慢慢地說道:
“于私而言,我與秦公私交甚篤,興漢會與校事府更是合作已久。我身為興漢會的會首,秦公有求于我,我理當盡力相助。”
秦博聽到這個話,只喜得差點的跳將起來。
如果大司馬當真能出面相助,以大司馬在大漢天子面前的寵信,還有朝堂上的份量,想來此事至少能成一半。
馮大司馬見此,臉上笑意更盛:
“涼州與關中的貨物,想要運往吳地,少不得要走漢中諸道,既險且遠。”
“若是能經武關過南陽,再到襄陽,則路途要近得多,也方便不少。所以大漢有不少人想要把這條商道控制在自己手里。”
“貴國想要讓我大漢讓出南陽,空口白牙肯定是不行的,至少也應該表現出一些誠意。”
“這樣,我才好在陛下和諸公面前為秦公說情,對也不對?”
“明白明白!”秦博連連點頭,“卻不知大司馬想要什么樣的誠意?”
不怕出什么代價,就怕對方不松口。
畢竟河北這一戰,漢國連下幽州冀州兗州,而陛下聚兵十萬,卻毫無所獲,面子未免不好看。
國內那些本來就不安分的家伙,說不得又要搞什么小動作。
若是能兵不血刃拿下南陽,那也算是有個交代了。
“昔日吳主以荊州關稅為抵押,換我大漢馬匹錢糧兵器盔甲,后來我大漢欲取雒陽,吳主又以兩國盟約為由,說雒陽當歸吳國。”
“后經宗公據理力爭,這才答應讓大漢暫管雒陽,但吳主要拿回三成荊州關稅。”
(第1330章)
馮大司馬的手指頭輕輕敲著桌面,緩緩道:
“如今吳主既想要南陽,那不妨效仿前例,把那三成關稅還給我們大漢,那么我就可以以此為由,勸說陛下答應了此事。”
秦博一聽,臉上露出犯難之色:“這…”
馮大司馬見狀,靠到椅背,目光居高臨下:
“怎么?不想還,又想要?”
秦博苦笑:“大司馬,此非我所能決定。”
三成的關稅啊,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更別說目前大吳府庫虧空得厲害,少了這一大筆財源,不啻于挖府庫的心頭肉。
“那就設法快些把消息傳給吳主,看吳主怎么說。反正南陽就在那里,不會跑。”
“此事自然是要陛下做決定。”
秦博說了這一句,有些欲言又止。
馮大司馬問道:“秦公還有問題?”
秦博點頭,籌措了一下語言,這才開口道:
“博在過來之前,曾得陛下叮囑,說回吳地時,須得帶一人回去。”
馮大司馬聽到這個話,微微有些驚異:
“能得吳主親自叮囑,必然非一般人物,卻不知此人是誰?”
秦博咳了一下,搖頭道:
“倒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此人乃是大秦人,叫秦論。黃武五年從海上到達交趾,后蒙陛下召見,數次問及大秦方土謠俗。”
“后來君侯大作流傳至吳地,此人聽聞大司馬之名,仰慕大司馬之才,又從吳地前來大漢。”
“這些年來,屢次往返于漢吳之間,誰知最近一次到大漢,已經一年多沒有回去。”
“最近有人向我求救,自稱是秦論隨從,說是主人在蜀地被抓起來,關在錦城大牢里。”
頓了一頓,看向馮大司馬。
但見大司馬臉上并無不悅之色,這才繼續說道:
“此人身份雖是胡人,但好歹也曾是陛下座上賓,今派人求救之,博不敢坐視不理,故而斗膽向君侯求情。”
“若是此人犯的并非死罪,能否將此人交還,博可讓他交錢贖罪。”
馮大司馬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在腦子里回想了一下秦論這個人。
發現自己似乎只是有些熟悉,應該是在哪份公文或者是聽誰提過一嘴。
但卻腦海里卻是沒有關此人模樣的記憶,更別說想起他做過什么事。
看來應該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如果不是重要人物,又沒有犯什么大罪,從輕發落,再讓交點錢,最后換個外交豁免,也不是不可商量。
心里這么想著,嘴里說道:
“此事我倒是不太清楚,這樣吧,回頭我問一下,查清楚了再告知秦公,如何?”
秦博喜動于色,連忙拱手:
“那就多謝君侯了。”
就算談不成南陽之事,把秦論帶回去,也算小小地將功補過一番。
等秦博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門外,太師椅的屏風后面,突然傳來一陣壓抑不住的笑聲:
“呵呵…咯咯…哈哈哈…”
笑聲由壓抑而變得逐漸得意而猖狂。
馮大司馬偏了偏頭,向空氣問道:“你笑什么?”
后方的人沒有回答,而是一邊笑一邊從屏風后面轉出來。
一開始是把纖纖素手搭在馮大司馬的肩膀上,最后估計是笑得沒有力氣了,身子軟軟地順勢靠到大司馬身上。
饒是如此,仍是止不住地抽動著身子,笑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馮大司馬沒好氣地拍了拍拱起的滿月:
“快說!”
張小四從馮大司馬的懷里抬起頭,拭了拭眼角笑出的眼淚:
“我在笑秦論啊…”
“秦論?”
“因為這個人是大司馬府發話,這才被關進去的。”
“大司馬府?”馮大司馬眉頭一皺,然后又舒展開來,“原來是你讓人把他關起來的?”
張大秘書小臉一板:“胡說!我哪有這么大權力?明明就是大司馬府下令把他關起來的。”
然后又沒能忍住,笑得像只偷到雞的小狐貍。
“那就是你下令的。”
馮大司馬又拍了拍同樣的地方,下意識地捏了捏,突然感覺有些口干舌燥。
大司馬府的大司馬征戰在外,鎮東將軍府的鎮東將軍也征戰在外,張大秘書就是留府長史。
大司馬府諸事,皆決于大秘書。
“此人有什么特殊,能讓你親自關照?”
“人倒是不特殊。”
右夫人和馮大司馬也算是老夫老妻了,彼此熟悉地不能再熟悉,她一下子就感覺到了馮大司馬的細微變化,索性賴在大司馬身上不下來。
抬起頭,微瞇眼,舔了舔飽滿而紅潤的嘴唇:
“但此人的身份卻是有些特殊。”
“花容月貌”這個詞,本就是馮某人給她定制的。
僅僅是做出這點小動作,就讓她那成熟少婦的獨有魅惑力一下子爆發出來。
馮大司馬只覺得懷里抱了一團火,一直燒到他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