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最終的結果出來的時候,議事廳里異常安靜,樞機們甚至不再如往常一般交換眼色,蠕動嘴唇——在教皇的人選還能夠以錢財與職位來交換的時候,候選人承諾的錢財一般是直接交給他們可信的親眷或是仆從,而承諾的職位則要等到教皇即位后分派,但這次選舉,每個樞機都可以按著圣經發誓,他們可沒和喬.美第奇做任何交易。
那么這樣滑稽的局面又是如何造成的呢?
說來也很簡單——以喬治.德.昂布瓦茲樞機為首的法國派樞機們雖知不可能,但還是將手中珍貴的一票投給了路易十二的密友魯昂總主教昂布瓦茲樞機,西班牙的樞機們倒是將選票寫上了朱利奧.美第奇的名字——這位樞機現在畢竟是西班牙女王的盟友,受神圣羅馬帝國控制的屬國以及神圣羅馬帝國的樞機們則因為遲遲無法得到馬克西米連一世的指示,索性依照自己的想法投出了選票,而其他國家與地區的樞機幾乎也是如此,事實上,如果有人能夠翻看選票的話,他們會發現,若是截止于這些人,朱利奧.美第奇的票數還是占有優勢的。
那么喬.美第奇又是如何被選中的呢?
這就得怪他先前的好人緣了,之前即便是昂布瓦茲樞機也說過,論起吃喝玩樂,在羅馬就沒人能夠比過這個美第奇——比起朱利奧,他雖然不夠出色,但貴在極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是無法憑借著才華或是容貌征服別人的,既然如此,他另辟蹊徑,揮舞著手中的錢袋,用美第奇慣有的豪奢與對享樂的追求成為了如同酒神巴克斯一般的人物——雖然有權位,有家族,卻從未對別人造成什么威脅,或是妨礙到別人的前程,也難怪許多人一想起他,就會發笑,無論是出于輕蔑還是旁的緣故。
像是這么一個人,難道不比朱利奧.美第奇好嗎?是的,對于這些樞機們來說,一個總是樂呵呵的老好人,總要比另一個可能的尤利烏斯二世更適合成為他們的圣父——約書亞.洛韋雷與朱利奧.美第奇都是庇護三世的學生,而約洛韋雷曾經做過的事情,難保美第奇不會繼續下去,但他們也不得不考慮到朱利奧.美第奇在羅馬的浩劫中展現的力量——他們當然愿意記他的恩惠,既然如此,喬.美第奇也不正是個美第奇么?
但最終讓天平倒向一方的卻是尤利烏斯二世拔擢上來的那些樞機們,雖然他們并不是每個人都依照尤利烏斯二世之前的命令做了,但他們的數量注定了在這場無聲的戰斗中有著舉足輕重的位置。
“尤利烏斯二世給了你們什么樣的命令呢?”朱利奧問道。
他的面前站著一位面容清瘦,身形頎長的樞機,他雖然穿著紅袍,但胸前除了一枚金十字架外沒有其他的裝飾,手上也只有一枚主教戒指,鑲嵌的紫水晶也不是那么澄澈,還有裂紋,看上去十分廉價,但他的眼神與姿態說明了他正在為這份廉價而驕傲。
“圣父…告訴我們說,”他提起這個稱呼的時候,顯然不是在稱喬.美第奇:“一旦他發生了…任何意外,無法繼續我們偉大而光輝的事業,西斯廷教堂再一次封門,樞機們要選出新教皇的時候,如果…如果我們在那個時候,還有著相應的權力,就要為他做最后…最后一件事情…”說到這里,他輕微地哽咽了一聲:“那就是為…為羅馬,為意大利,為整個基督世界,選出一位真正圣潔的人來——他告訴我們說,如果我們宣布要以錢財與職位來換取選票,一定會有人試圖與我們交易,而我們必須選中那個始終不曾為此動搖的人。”
他微有著一些不甘心地看向朱利奧:“是的,只有您,還有…少數的幾個人沒有來找過我們,我們對了名單,其中有一些人是根本不可能被選中的,當然,也許您也認為,您成為教皇是必然的——許多人都這么認為,但還有一個人,您沒有想到吧,您的兄弟,喬.美第奇,他也沒有試圖用錢財或是圣職來賄賂我們。”
“所以,你們選擇了他,而不是我。”
“是啊。”那位樞機說:“我們雖然必須遵照圣父的旨意,但我們也有權否決一個可能的兇手。”那位樞機直白地說道,一邊驕傲地抬起了頭,他當然知道在此時悖逆朱利奧.美第奇是一件非常不明智的事情,但就如朱利奧猜測的,在尤利烏斯二世所選擇的人中,還是有一部分人堅守了他們的品行與意愿。
“那么,你也知道你們將要面對些什么吧。”朱利奧說。
“是的。”
“那么就請你們盡快辭去樞機的職位吧,”美第奇樞機——這些人們可不必用名字來區分他們了,平靜無波地說道,他的臉上并未如尤利烏斯二世的重臣下屬們所期望的那樣,露出懊喪或是悔恨的神情:“離開羅馬,最好離開意大利,”朱利奧說:“你們雖然不是我的敵人,但也不是我的朋友,美第奇的庇護不會落在你們身上。”
那位樞機聞言一窒,他當然知道朱利奧指的是什么,他們在羅馬的作為,或是說,尤利烏斯二世雷厲風行的變革所招來的仇恨與忿怒,都已經落在了他們身上,他們繼續留在圣廷,只會引來毫不留情的攻擊…甚至殺身之禍,不,即便他們辭去教職,離開羅馬也是如此,但就如朱利奧所說,他們認定了尤利烏斯二世的死亡與對方無法脫開干系,他也同樣厭惡他們——因為他們只愿意忠誠于他的敵人,而他們對此也無話可說——總不能一邊怨恨著別人,一邊希望別人能夠給予自己庇護吧。
他神色僵硬地走了出去。
朱利奧輕輕地閉上了眼睛,若是十年前的他,或許會設法留下他們的性命,甚至讓他們得以繼續實現自身的價值…他是可以做到的,無論是教會學校,還是慈善修士會,又或是正在希臘的醫院騎士團,都需要大量的修士與教士——他可以隱藏他們的蹤跡,改變他們的面孔,賜予他們別的名字,但他們會感激他嗎?
不會。
他們只會質疑他,憎恨他。
有時候,無緣無故的恩惠,比無緣無故的懲罰更令人無法相信與承受——這是約書亞.洛韋雷教給他的。
他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