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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三十四章 查理五世

  1509年的圣尼古拉節(12月6日)前,康布雷同盟名存實亡,路易十二的五萬軍隊盤踞在曾經被西班牙人占領的米蘭,而米蘭人,幾乎都麻木了,對于這么個米蘭大公爵也絲毫沒有反抗的欲望,而威尼斯人,也被迫在這樣龐大的軍隊前退守羅馬涅地區——連番取得勝利的路易十二可謂意氣風發,不可一世,他現在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在羅馬堵截到教皇尤利烏斯二世,不過他相信,他的士兵們很快就能捉到教皇,到那個時候,他應該怎么辦呢?把他帶回法國?囚禁起來,或是讓他發生某種意外?好讓他親愛的朋友樞機主教喬治成為新的圣廷主宰?路易十二不能確認,他需要好好考慮。

  但就在這個時候,一名敕令騎士向他報告說,一個孤身前來米蘭的人說,他有一個極其重要的消息要告訴法國人的國王,這個消息對國王會非常有用,他希望能夠借此獲得與之相稱的賞賜。

  “他是什么人?”正坐在國王身邊的一位伯爵問道,他是那不勒斯人,又是一個法國人,是的,正是安茹的羅伯特麾下臣子的后裔之一,他曾經效力于查理八世,卻因為不被其看重而悍然反叛,這次他見到了路易十二,又向這位法國國王獻出了忠誠,而路易十二也大膽地接納了他,并不介意他曾經做過的事情——正如朱利奧所推斷的,路易十二可不會滿足于一個米蘭大公爵的稱號,他更想要成為那不勒斯國王。

  “一個雇傭兵,”敕令騎士說:“但他自稱,他曾經因為救了一個國王而被賜封騎士,并且獲得了一片小小的封地。”

  “聽起來倒也像是個爵爺。”路易十二滿不在乎地說道,他不認為一個雇傭兵,就算他曾經救過一個國王,被賜封騎士與領地,能夠給他帶來什么重要的消息,他一邊撿起盤子里的鹿肉,一邊端起金杯,大喝了一口里面的葡萄酒:“那么…”就讓他來吧。他是想這么說的,但他身邊的那位伯爵伸手暗示,于是國王就沒再繼續說下去,而是看他有什么建議。

  “如果這并不是一個愚蠢的平民在胡吹一通,”伯爵說:“那么我大概能猜到那是誰,陛下,”他向路易十二俯首:“您還記得我曾經和您提起過的那個拉爾夫嗎?一頭狡猾的鬣狗?他在塞米納拉戰役中僥幸得了那個私生子(指那不勒斯國王)的性命,所以被封做了騎士,得到了封地,但您也知道,像這樣,連姓氏與家族都沒有的人,是不配享有這般榮耀的。”

  “唉呀,”路易十二笑吟吟地說:“我記得,一個出身卑賤的家伙,卻有心攀上高位,但他不是被你們驅趕出去了嗎?”

  “像這樣的蛆蟲,”伯爵說:“單單只是驅趕又怎么夠?他一嗅見血腥與金幣的氣味,就立刻會再次撲上來——陛下,讓這么一個骯臟的小人得到覲見您的權力,對于您,與您的臣子都不可謂不是一種羞辱,請讓我去吧,我擔保,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會經過我的精心分辨,如果他在說謊,我就割了他的舌頭,打斷他的手腳,捆綁在車輪上,讓冬日的寒風來懲罰他,但若是他說了任何重要的事情,我會立即前來回報您。”

  路易十二微微地猶豫了一會,但出于對這位伯爵的信任(至少在表面上),他并不愿意輕易駁回他的請求,而且,他出于本心地厭惡雇傭兵,尤其是憑借著武力及陰謀,以低下的身份篡奪了權勢的那種,譬如說,那個曾經受雇于維斯孔蒂家族,卻借助謊言與婚姻的紐帶,將維斯孔蒂家族世代統治的米蘭納入囊中的弗朗切斯科.斯福爾扎——要知道,他的先祖穆齊奧•斯福爾扎之前也不過是個富裕的農民,并且是為那不勒斯的瓦盧瓦安茹家族效力的,也就是說,他們原先也不過是一些用幾個金幣就能操縱其生死的可憐蟲罷了。

  誰知道,他們竟然能夠反客為主,甚至成為主人的主人呢。

  這么一想,厭煩的情緒頓時涌上了路易十二的心頭,雖然他知道那不勒斯的伯爵也同樣有著自己的私心,但比起有著家族、姓氏,與安茹的羅伯特有著千絲萬縷關系的高貴之人,一個小小的雇傭兵當然不值一提,他笑著揮了揮手,讓敕令騎士帶伯爵去到那個雇傭兵那里。

  拉爾夫坐在營帳中,營帳十分簡陋,牛皮似乎還在散發著鞣制藥水的腥臭氣味,地上沒有地毯,只有薄薄的泥土,家具只有一把歪歪斜斜的椅子,其質地與固定帳篷的木釘也沒多大區別,營帳的門(一塊可以卷起與放下的牛皮)垂著,但從縫隙處可以看見營帳外有著好幾個手持長矛的士兵,他們不允許拉爾夫走出營帳,也不允許他四處張望,就連拉爾夫想要喝杯酒的要求都被拒絕了。

  這種待遇無疑是令拉爾夫頗為失望的。

  發自內心地說,雖然他在加底斯已經有了一份不錯的家業,而他的恩主,也就是佛羅倫薩的大主教,朱利奧.美第奇也給了他相當豐厚的俸金與提成——就像銀行的經紀人那樣,他買賣的火炮與火繩槍買賣也有紅利可拿,但在拉爾夫的心中,還是有遺憾的,畢竟在雇傭兵的心中,主教的權力在天上,而地上的主宰是國王與公爵,他依然渴求著能夠成為國王的騎士,為他作戰,得到封地與爵位。

  拉爾夫不確定他那位總是微笑著的恩主是否猜到了他的心思,應該沒有,否則他就不會讓拉爾夫來做這件事情——他完全可以讓他的教士或是刺客去做——哪怕拉爾夫確實有著一個“西班牙火炮商人”的身份。

  不得不說,拉爾夫的心中的確有著幾分愧疚,因為朱利奧.美第奇對他十分信任,又看重,但他又對自己說,他終究還是一個戰士,為一個主教做掮客怎么能夠比得上為一個國王揮舞刀劍呢,而且他也不會出賣他先前的恩主——他的恩主原本也不想讓路易十二知道,這個消息是從他的口中得來的,既然如此,他為何不能借著這份功勞,在國王面前謀得一份差事,從此出人頭地呢?他并不認為他會比任何一個騎士或是爵爺遜色!

  他這樣想著,在敕令騎士與另一個人的沉重腳步聲再營帳外響起的時候,他還是免不得緊張地整理了一下外套與領口,路易十二應該不會輕易來見他,那么會不會是他的近臣,或是他的使者?

  營帳的門被掀起,敕令騎士先走了進來,然后是另一個人,拉爾夫瞇了瞇眼睛,來人背著光,營帳里昏暗的光線讓他無法立即辨認出他的身份,但從來人的銀馬刺與金鏈子可以看出,他一定是個貴族——拉爾夫趨步上前,正要行禮,卻被狠狠一劍鞘打在了臉上,他跌倒在地,頭腦嗡鳴,口中腥甜。

  拉爾夫條件反射地按向腰間,摸了個空,這才想起,在進入營帳之前,他的武器都被收繳了。

  “我想除了你也不會有別人了,”來人以無比輕蔑的口吻說,一邊從拉爾夫的頭頂跨越過去,在唯一的那把椅子上坐下,“總是在戰場上游蕩著尋找腐肉爛骨的野狗,又想要在這里弄些什么下作的玩意兒?”

  拉爾夫是聽過這個聲音的,他是那不勒斯宮廷中對他,以及另外兩個雇傭兵隊長出身的騎士最為不屑的人,他的確有著一個顯赫的出身與榮耀的姓氏,但那又怎么樣呢?在戰場上,他甚至未能守護自己的國王,那不勒斯國王因此對他十分不滿,給予了他一些懲處,要拉爾夫來說,它們完全不痛不癢,但對于這位伯爵來說,可不是這么回事,他認為自己遭到了莫大的恥辱,除了那不勒斯國王之外,他最為憎恨的莫過于三位以自己的行動襯托出他有多么無用的雇傭兵隊長——那兩位雇傭兵隊長的死,與拉爾夫被迫逃亡,都與他脫不開干系。

  “我要見國王!”拉爾夫大叫道,他掙扎著想要起身,雖然在加底斯荒廢了不少時日,但對這么個外強中干的家伙,拉爾夫只要幾分鐘就能把他擊倒,奪走他的武器,讓他重嘗失敗的滋味。

  但那個敕令騎士只是擺了擺手,讓門外的士兵進來,他們的長矛制住了拉爾夫,讓他只得屈辱地跪在他們腳下。

  “你有什么想要說的,可以說了。”敕令騎士說。

  “我要見到國王才能說。”拉爾夫堅持道,但他立刻又挨了一下——伯爵用腳踢了他的頭,血從額頭上流下來,刺痛了他的眼睛。

  “可不是每個人都有覲見國王的資格的,”敕令騎士說,絲毫不顧他在收了拉爾夫五百枚金弗羅林時是如何許諾一定能夠讓他見到國王的:“有什么話,你就對這位可敬的爵爺說吧。”

  拉爾夫的心頓時沉了下去,他按著額頭,擦去污血,勉強看清了面前那兩張滿是戲謔與輕視的面孔——他突然明白了過來,也許他那位看似溫柔可親的恩主并不是對他的異心一無所知的,只是他也同樣清楚,除了他之外,沒人能夠給予一個落魄的雇傭兵隊長足夠的尊重與認可,拉爾夫再強大,再聰明,再勇武,都比不上一個高貴的姓氏——無論他做出怎樣的事業,對于這些人來說,他永遠只是一個奴隸,若是他能夠取得如同弗朗切斯科.斯福爾扎般的成就,那么他就是一個無恥的盜賊。

  除了加底斯,世上不會有第二個平等待他的地方。

  他不由得為幾分鐘前的自己而感到了深深的羞愧,他是發了瘋么,竟然會去犯第二次同樣的錯…同時他感到幸運,因為這些傲慢的爵爺再一次慷慨地讓他意識到了他有多么的淺薄無知。

  拉爾夫低下頭去,做出了一個卑微的姿勢,他聽到了這些人的笑聲,發誓總有一天,會親手將這些笑聲塞回到他們的喉嚨里。

  而幾乎與此同時,遠在西班牙的都城托萊多,塞戈維亞城堡的庭院里,一堆盛大的篝火映亮了王儲查理的臉,他今年只有九歲,但身體高壯,繼承了其父腓力的秀麗面孔上滿是興奮的表情,西斯內羅斯樞機站在他身后,小心地看顧著自己的新主人——因為查理正在將從小教堂、祈禱室與他母親寢室里搜出的所謂“圣物”一樣接著一樣地丟進火里。

  “罪人!褻瀆者!”他的母親,西班牙的女王胡安娜一世在一旁瘋癲地大叫著,一開始的時候,查理還會感到害怕,因為他的母親會因為他犯了錯而毫不猶豫地出他,她的手往往很重,指甲時常在他嬌嫩的皮膚上留下深刻的痕跡,但他的祖父,神圣羅馬帝國的馬克西米連一世派來的使臣立刻按住了他的肩膀,他就立刻醒悟過來了——他不需要再畏懼這個瘋女人了,他的祖父調來了軍隊,在西斯內羅斯樞機的接應下,攻占了塞戈維亞城堡,拘捕了他的母親,并且即將把他送上西班牙國王的寶座。

  他是國王了,而他的母親,也只是一個至多只能在修道院里度過一生的瘋婦罷了。

  查理命令神圣羅馬帝國的士兵們將他的母親捆綁在椅子上,然后將他搜出的“圣物“全都扔到火里燒掉,母親刺耳的尖叫聲讓他感到耳朵疼痛,但他卻覺得痛快極了!這是他最想做的事兒,想了很久!

  說什么圣物!他恨恨地想道,應該說是定情信物吧!

  神圣羅馬帝國的使臣看著王儲,當然,不久就是國王的查理所為,心里極其滿意——當然,馬克西米連一世并不需要一個西班牙國王,雖然查理也同樣是他的繼承人,但是西班牙吞并了神圣羅馬帝國,還是神圣羅馬帝國吞并了西班牙,那可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而等到這位國王成人,至少還有好幾年,在這段時間里,他們完全可以把他推向神圣羅馬帝國。看他對其母親的厭惡,這應該不是一件太過艱難的工作。

  就在此時,一個教士匆匆忙忙地跑了過來,俯在西斯內羅斯樞機耳邊說了些什么,西斯內羅斯樞機的面色頓時變了。

  “怎么啦?”使臣不耐煩地問道。

  “貢薩洛.德.科爾多瓦在即將進入托萊多的時候失去了蹤跡,”西斯內羅斯樞機惶恐不安地說:“我的人找不到他了。”

  “沒用的家伙!”使臣斥責道,也不知道是指樞機的人…還是樞機自己…不過兩者對他也沒什么區別:“那就讓他去吧,難道還有敢于悖逆君主的臣子嗎?”

  “但是…”西斯內羅斯樞機是知道貢薩洛的,他在軍隊中的威望甚至曾經被西班牙的兩位共主之一,斐迪南二世嫉妒,但這點,就可以想象得到他擁有著多么大的力量。

  “好啦,”神圣羅馬帝國的使臣打斷了他的話:“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盡快為我們的小殿下加冕,查理五世——主教,這將是一個新王朝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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