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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一十六章 康布雷

  康布雷是一座獨立城市,有著肥沃與廣闊的原野與田地,城市中的紡織業相當發達,雖然不是如布盧瓦、里昂或是奧爾良這樣重要的大成,但這里的領主與居民依然憑借著天主賜予的恩惠,一直過著悠閑與富庶的生活,近百年來從無改變。

  然而,這樣的平靜,在圣尼古拉節(12月6日)到圣托馬斯節(12月21日)間的一件事情打破了,那就是被后世的人們稱之為康布雷同盟條約。在這個時間段,在康布雷這座鮮為人知的小城里,由羅馬教皇尤利烏斯二世,神圣羅馬帝國的皇帝馬克西米連一世,法國國王路易十二以及西班牙女王胡安娜一世共同簽訂。

  而為了達成這份盟約,或說談成這筆交易,無論是作為東道主的法國國王路易十二,還是教皇、皇帝與女王,都認為自己付出了相當大的耐心與毅力,畢竟從某個程度來說,他們之間的關系怎么也算不得融洽。

  先說教皇尤利烏斯二世吧,一個尚不足三十歲的年輕人,不,歲數或許還在其次,讓這些俗世的統治者們頭痛的是,這位教皇雖然年輕,卻如同即將登臨極樂的耄耋老人一般頑固倔強,他在教會中的改革,已經讓他們焦頭爛額,分身乏術——畢竟那些曾經被大主教,總主教或是樞機們掌握在手里的教堂、修道院與教區,就像是俗世的城堡與領地一般,不是已經在一個姓氏中傳承了數百年,就是經過無數次的口舌或是刀劍交鋒才最終確定歸屬,現在羅馬突然要將這些珍貴的資產奪走,分給那些忠誠于教皇,卻出身寒微的教士,怎么可能?就連國王,或是所在地的爵爺,也不會喜歡自己的領地上多了一個耳目與奸細,何況與之緊密相關的什一稅、協助金與貢金,他們原本可以借助自己親信的教士,予以篡改、截留或是敷衍搪塞,現在,這些因為教皇尤利烏斯二世才得以一躍成為新貴的主教與神父,又怎么會乖乖聽從他們的安排?

  而那位教皇尤利烏斯二世,仿佛沒有感覺到皇帝與國王們的怨氣,不但沒有收斂一二的意思,甚至還變本加厲,仿若一個真正的,將天國與俗世的權柄握在手中的圣人一般,向他們發出了嚴厲的敕令,要求他們如同封臣般地向他俯首聽命,任其驅使。

  問題是,他們確實有需要這位教皇的地方。

  大洛韋雷樞機確實死了,但他與法國人,與西班牙人的交易還是被小洛韋雷樞機,或說,尤利烏斯二世繼續了下去,路易十二當然做夢都在想要得回米蘭與那不勒斯,而西班牙人除了需要教皇為女王加上這兩地的冠冕外,更是因為威尼斯共和國提出的口號乃是將西班牙人從意大利的土地上趕出去,神圣羅馬帝國的馬克西米連一世之所以加入進來,則是出于教皇應允給他的領地與承諾——后者主要與他兒子腓力的長子查理與次子斐迪南有關,馬克西米連一世原本舍出自己的長子,就是希望能夠憑借著這樁婚事,毫不費力地將西班牙收入囊中,但沒能想到的是,他的長子腓力不但在婚后沒能籠絡住自己的妻,西班牙的王女胡安娜,還不幸在內戰中因為罹患了傷寒而死——結果將一整個西班牙留給了一個瘋癲的女人,而這個女人,竟然在西斯內羅斯樞機與特納諾瓦公爵貢薩洛的扶持下,牢牢掌握住了偌大的王國,讓他暫時無計可施。

  但他聽說,胡安娜雖然瘋癲,卻是一個無比虔誠的教徒,甚至可以說是狂熱——馬克西米連一世是聽說過,有些失了丈夫的寡婦會將兒子與繼承的遺產全盤奉獻給教會——若是可以讓教皇尤利烏斯二世頒布敕令,逼迫她讓出王位給她與腓力的兒子查理就再好也不過,查理在圣年出生,今年不過8歲,一旦他登上了西班牙國王的王位,他就可以通過派遣主教與大臣來操縱政務,甚至有可能完全由代理人來掌管法國,查理與斐迪南則送到神圣羅馬帝國來,由神圣羅馬帝國的人教導與指引,無論怎樣,查理現在是神圣羅馬帝國與尼德蘭的第一繼承人,馬克西米連一世衷心地希望,將來是神圣羅馬帝國的皇帝成為西班牙的國王,而不是恰恰相反。

  但他在見到胡安娜一世——這還是在胡安娜成為女王之后,他第一次見到她,才發現事情或許不如他以為的那樣簡單。

  馬克西米連一世今年已近六旬,路易十二四十有余,尤利烏斯二世與朱利奧.美第奇都出生于年出生的胡安娜一世成為了他們之中最年輕的一個,但胡安娜可不如他們想象的那樣好擺布,她或許虔誠,但信仰卻絲毫無法動搖到她繼承于伊莎貝拉一世的奇異天賦——她可以親吻教皇的腳,喊他親愛的爸爸,但別指望她會讓出哪怕一絲實質上的利益——更別說她的國家與兒子;若是路易十二,或是馬克西米連一世向她施壓,她能一把拉開椅子,站起來,走到空曠的地方就地躺倒,滿地打滾,哭著嚷嚷著自己母親、父親與丈夫的名字。

  在場的人,除了尤利烏斯二世還堅守著一點虛名,另外兩位可都是無恥又無情的卑劣家伙,但即便是他們,也不由得目瞪口呆,甚至有了掩面退席的意圖——太丟臉了,太丟臉了,太丟臉了!這就是西班牙的女王么?他們向與女王一同來的特納諾瓦公爵貢薩洛提出了嚴正的抗議,申明,如果西班牙再率先動用瘋女胡安娜這一戰略性武器,他們也要…

  也要在地上打滾么?

  貢薩洛好不容易才將這句話咽回到肚子里,這兩位俗世的君主,與那位神圣的君主顯然都快到極限了,臉黑的可以在上面寫字,他不得不委婉地告訴他們,這的確是西班牙女王胡安娜一世的個人…風范,在托萊多也是如此,與大臣們議政時,一有不如意的地方,這位女王就敢從座位上跳下來,以極其無賴的方式迫使他們改變主意。

  “但她是你們的陛下啊。”馬克西米連一世忍不住喊道:“你們就讓她這樣?”

  貢薩洛臉上的神情十分無辜,“正因為她是我的陛下,所以…”

  路易十二在一旁,已經不知道該哭好,還是該笑好。

  最后的結果就是,各位君主,除了他們自己之外,還可以攜帶一名可信的重臣進入談判的房間,胡安娜理所當然地帶上了特納諾瓦公爵貢薩洛——她所接受的君王教育是有缺失的,也許是出自于其父斐迪南二世的授意,伊莎貝拉一世在離世前竭盡全力的挽救過,但只能說是杯水車薪,憑借著天賦與女性的敏感,胡安娜可以覺察出那些對西班牙不利的條款,但如何辯駁,修改與確認,就不是她能夠做到的事情了——但貢薩洛能啊,尤其是這位將軍,對那不勒斯與羅馬涅,還有威尼斯的狀況都可以說是了如指掌,更不用說他對于戰爭事務的通悉與掌握,就算馬克西米連一世與路易十二各有幫手,也難以抵擋這位將軍咄咄逼人的攻勢——而尤利烏斯二世與他的主教…這顯然不是他們擅長的領域,坐在貢薩洛將軍上位的西班牙女王胡安娜一世也聽不懂,于是她就開始毛骨悚然地朝著教宗閣下含情脈脈地微笑。

  這樣的會議顯而易見地令所有人如坐針氈,他們在痛苦地互相折磨了十一天后,終于達成了大概的初步意愿,又彼此磋磨了三天后,在圣托馬斯節前的倒數第二天,同盟契約終于得以簽訂,每個人都不免感到精疲力竭,哦,對了,除了同樣帶著黑眼圈的胡安娜一世,她看上去詭異地神情憔悴卻又精神奕奕。

  馬克西米連一世原先的打算也幾乎成了泡影,最后,他忍不住問道:“我的孫兒們究竟怎么樣呢?”他氣惱地問道:“他們甚至不在托萊多,你把他們藏到什么地方去啦?”

  胡安娜一世只是懶洋洋地聳了聳肩,做了個鬼臉。

  事實上,查理與斐迪南就在塞戈維亞,距離托萊多不過一日路程的城堡里。

  塞戈維亞城堡對于伊莎貝拉一世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因為她就是在這座城堡里加冕的,而胡安娜小時候,也在這座城堡里生活過,但已經8歲的查理,對母親的安排并不滿意。

  他經常獨自一人跑到古羅馬人建造的引水渠下面,那是一座在圖拉真時代(公元50年左右)完工的花崗巖建筑,全長兩千尺,最高處九十尺,有著一百六十六個圓拱,分作雙層,猶如數百年后的立交橋,只是在它之上流動的不是車輛,而是清澈的水流——從三十里之外的弗利奧河而來的水,供整個塞戈維亞城市的人們飲用。

  當弗朗西斯科.希梅內斯.德.西斯內羅斯樞機找到他的時候,他的心中充滿了憤怒與沮喪——他厭惡自己瘋癲的母親,也厭惡她的臣子與仆人,但他只是個孩子,根本無力反抗——胡安娜一世從未有向他展露過一個母親應有的慈愛,相反的,她不是無視他,就是傷害他。

  “殿下,”異乎尋常的,這次西斯內羅斯樞機沒有指責查理,他看上去有些緊張,但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殿下,有位大人想要見您。”

  “我誰也不見,包括你。”小查理生氣地說。

  “您應該見見的,因為…”樞機的話沒說完,就被突然從陰影里走出的人打斷了。

  “因為我是您祖父的使者,殿下,我是受神圣羅馬帝國的皇帝馬克西米連一世的派遣而來的。”那人說,然后摘下帽子,深深地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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