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朱利奧就去見了艾弗里.博爾吉亞,他長大了許多,但并不出眾,就如他的異母兄長與同母次兄一般,博爾吉亞的魅力仿佛都被盧克萊西亞與凱撒奪走了,不過對于現在的他來說,這張臉無疑為他減少了很多麻煩。
因為有著美第奇家族的看顧,他在修道院里的生活并不艱苦,甚至過得堪稱悠閑。在衣食上,應有盡有,至于工作,修道院的院長并不會苛刻地如同對待一個修士般的要求他,簡單點說吧,他更像是住在修道院里的一個客人,只是不能隨意進出罷了——不過據修道院院長說,他似乎也已經厭煩了這種無所事事的生活,開始學習古希臘語,準備將修道院搜集到的一些古籍翻譯成拉丁文。
他見了朱利奧,就上前來,向他行禮,而朱利奧伸出手,讓他親吻自己的戒指。
“我想我要感謝你藏起了朱利阿諾。”朱利奧和善地說,一邊環顧他的房間,房間不是很大,但有黑鐵框架的小玻璃方格窗,窗外就是庭院,光線充足,空氣新鮮,安靜,卻不死寂——因為總有一些小動物前來拜訪,朱利奧看看窗外的小臺子上就有一碟子面包碎屑,幾只肥墩墩的山雀正落在上面,一股勁兒地啄著。
艾弗里沿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不,”他不安地說:“也許不能那么說,我倒覺得,也許是我打亂了您們的計劃…希望沒有。”
朱利奧也不是那么意外艾弗里已經猜出了事情的真相,他畢竟也是一個博爾吉亞,而朱利阿諾也算不得是個好演員,他們在同一個房間里朝夕相處,也難免被艾弗里看出了些什么。
“這是你放的?”
“呃…”艾弗里遲疑了一下:“是的,是我放的,只有這些日子,草籽都被吃光了,而漿果還沒能長出來,我是說,我怕它們餓著…當然,我覺得,它們還是很可愛的,叫聲也很悅耳…”
朱利奧伸手摸了摸他的頭,艾弗里一下子卡住了。
“你不用和我解釋,”朱利奧說:“你盡可以做你喜歡的事情,艾弗里,你的姐姐把你交給我,不是讓你如同一個囚犯般地度過后半生的——而且我從不認為,姓氏代表著什么,狂妄點說吧,”他露出了一個溫和而又銳利的笑容:“即便是你的兄長,羅馬涅公爵凱撒也未能戰勝我,你認為你可以嗎?”
艾弗里開始瘋狂地搖頭。
“所以,在我面前,你不必那么緊張,”朱利奧說:“或許對你是個打擊,但艾弗里,你還沒有成為我敵人的資格——你不必那么敏感,擔心做了什么,或是說了什么而觸怒我,你還是個孩子呢,我的心胸還不至于狹窄到這個地步。”
這樣輕蔑的話,若是說給路易吉、凱撒甚至胡安這樣的博爾吉亞聽,他們一定恨毒到咬碎了牙齒,但對于艾弗里,他倒是松了口氣,不過想起之后的事情,他的心就又提了起來:“那么,”他小心翼翼地說:“能不能請您先原諒我一次呢?”
“我說過,要謝謝你藏起了朱利阿諾。”即便動機不是那么單純,但那個時候,又有誰真敢隱藏起一個美第奇?尤其是在他被指認為刺殺第一旗手的兇手時?
“您還記得夏洛塔嗎?”艾弗里小聲問道:“納瓦拉的公主,我兄長凱撒的妻子?”
“當然。”她的弟弟阿瑪尼修.阿爾布雷雖然在皮克羅米尼被選作教皇時,就回到了納瓦拉,但他的名字還是經常會出現在各種信件與文書中,作為教皇的私人秘書,朱利奧對此當然是最為清楚的。
“她和凱撒有個女兒,繼承了凱撒的公爵領,不,不是羅馬涅,是瓦倫蒂諾…”艾弗里苦笑了一下:“所以納瓦拉國王,路易十二,還有瓦倫蒂諾所在的奧斯塔地區的領主,薩沃亞公爵,各有想法——路易十二打算把她的婚事賣出去,而納瓦拉國王想讓她嫁給自己的私生子,薩沃亞公爵…他派出了刺客,她在納瓦拉宮廷中不受人們的喜歡,她的母親雖然愛她,但自身處境尷尬,力量薄弱,根本沒法保護她,所以在我知道的時候,路易絲,就是凱撒的女兒,已經中毒兩次了,若不是天主保佑,早就丟了性命。”
“你想怎么做?”
“我這里還有屬于博爾吉亞的,最后的一點東西,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把它們拿走,但相對的,您能給她一個安身之處嗎?”
“她現在還在納瓦拉。”
“不。”
“那么說,她已經在意大利了。”
“不,她會一直和自己的母親住在潘普洛納修道院里。”艾弗里加重了“一直”的讀音。
“如果修道院是安全的…”
“或許,但朱利奧,修道院對一個只有五歲的孩子來說,太殘忍了…而且她若是長住在修道院里,刺客們也一定會找到機會的,她又是那樣的脆弱,一柄匕首,幾粒顛茄,就能隨時結束她的生命,夏洛特公主向我發誓,絕對不會有人知道她被送到了意大利來。”
“讓我先見見她吧。”朱利奧說。
也難怪法國人與納瓦拉人都不喜歡路易絲.博爾吉亞,她的面容完全可以說是從她的父親那里拓印下來的,凱撒.博爾吉亞曾經被達芬奇盛贊過有著一張天使般沉靜的面孔,在羅馬的時候,也有著許多情人,所以,即便路易絲是他的女兒而不是兒子,也不會是個丑陋的人——只是不那么柔美或是可愛,但讓朱利奧來說,這個圣年出生,今天不過六歲的女孩,已經有了一種獨特的,中性的魅力。
雖然命運多舛,痛苦與不幸留在她身上的痕跡卻并不深重,她甚至要比艾弗里更開朗一些,也更隨和,從性格上看,甚至可以說,不像個博爾吉亞,倒像是一個無憂無慮的美第奇,這讓小科西莫頓時生出了幾分好感,因為他的父親就是這么一個人,他們簡短地說了一會兒話,就手拉手地去庭院里玩兒了。
路易絲的身份不難安排,美第奇的旁支在整個意大利都有分布。在塔納.內里被選舉為新的第一旗手,而朱利阿諾.美第奇也順理成章地成為了七十人議會中的一員后,就不斷地有美第奇回到佛羅倫薩,不過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有人傳說,路易絲事實上是朱利奧.美第奇的私生女兒。
至于她的頭發與眼睛都是深褐色的——隨了母親不可以嗎?
對此朱利奧也沒辦法,反正沒人敢當著他的面說。
夏洛特公主對布列塔尼女公爵,現在的法國王后安妮感激不盡,雖然她對凱撒不過是在做戲,卻很愛自己的女兒,但自從凱撒死了之后,她的兄長納瓦拉國王就開始熱衷于為她尋找另一個“可靠”的夫婿,但她卻在擔憂,如果她又一次有了丈夫,那么小路易絲該怎么辦呢?她的生身父親雖然有著一個顯赫的尊號與爵位,但誰都知道,他不過是教皇亞歷山大六世的私生子,她在宮廷與城堡里是無法得到任何尊敬的,法國人,納瓦拉甚至意大利都是如此。
相對的,路易十二卻對此抱怨連連,他來到王后安妮的小會客廳里,想要知道,夏洛特公主究竟把她與凱撒的女兒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她才六歲,”安妮斜靠在長榻上,漫不經心地舉著一本小冊子看:“您要為她指定未婚夫也太早了些。”
“納瓦拉國王都想讓他的私生子與她同房了。”路易十二嗤笑道:“而且他們完全可以先訂婚。”
“那么就訂婚,至于新娘在什么地方,很重要嗎?”安妮用小冊子擋住自己的臉:“只要是瓦倫蒂諾女公爵,哪怕要他們與一堆糞便訂婚也不是問題啊。“
路易十二覺得自己的臉有點疼,但他明智地選擇跳過這個問題:“好吧,如果你堅持,這幾年我們可以暫時不提這件事情——那么我們可以談談小弗蘭西斯嗎?”
“他怎么了?”
“他七歲了,應該接受正式的教育了,總是躲在母親的裙子里可不行。”
安妮斜睨了他一眼:“多少?”
“什么?”
“我要把小弗蘭西斯留在身邊,要用多少錢來換?”
路易十二的臉真的疼了,但他還是勉強報出了一個數字。
“但您不在的時候,”路易十二的大臣說道:“王太子幾乎不在布盧瓦,他總是被他的母親帶著在布列塔尼四處巡游,他身邊都是一些布列塔尼人,這樣下去,我們就會有個布列塔尼公爵而不是法國國王的繼承人了。”
“問題是我很快又要出征了,就算我能把他帶回來,最后還是要把他交給他的母親。”路易十二無奈地說。
“唔嗯…”
于是法國的君臣們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們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們為王太子的教育問題苦惱的時候,布列塔尼女公爵的親信侍女,善心夫人摒退了侍女們,一邊為女公爵梳著頭發,一邊伏在她肩上,小聲地問道:“您難道不想讓小弗蘭西斯見見他的父親么?”
您甚至將凱撒與夏洛特公主的孩子送到了他身邊,卻沒有想要再見見他,也讓孩子見見他,讓他見見孩子?
女公爵沒有回答,善心夫人等了很久,幾乎以為不會等到回答了,才聽見她說:“不。”
善心夫人退出去后,安妮身邊空無一人,她伸出手指,在空中畫了畫。
小弗蘭西斯是她的,她一個人的。
她不會與任何人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