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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公牛的終局(一)

  1503年的4月,威斯尼的米歇爾樞機在一種極其詭異的情況下死去,雖然醫生公開表示,他死于熱病,但事實上,每個人都心知肚明,因為這位樞機主教是在黃昏時刻離開人世的,而醫生和前來聆聽他懺悔的神父還沒走,教皇的衛兵就進入了他的宅邸,他們將每個人都控制起來,然后搜刮了那座宅邸里的每一枚金杜卡特,以及其他有價值的東西。

  這位樞機的身家可比之前的費拉里樞機與杰羅樞機豐厚得多了,就米歇爾樞機的兄弟提出的控訴來看,教皇這次最起碼得到了十五萬金杜卡特的意外之財。米歇爾樞機的死亡令得羅馬城中人人自危,因為他是死在家中的,而不是教皇或是凱撒.博爾吉亞的宴會上,這表明,博爾吉亞一定收買了他家中的仆役,將致命的毒藥滴入他的葡萄酒或是菜肴之中。

  這個認知讓教皇亞歷山大在5月的教宗會議上提出的,再次增加樞機主教數量的提議,再沒人膽敢予以反駁——如果教皇一定要斂財,那么增加樞機主教的位置,總比抹除掉一兩個樞機主教,再將他們的位置賣出去要來得好——而新增的九名樞機主教中,西班牙人占據了六位,剩余的,兩名意大利人都姓博爾吉亞,一名來自于神圣羅馬帝國,還有一名相當令人意外,因為他來自于佛羅倫薩的索德里尼家族。

  索德里尼家族在佛羅倫薩八十人委員會中有一個位置,卡博尼偶爾也會聽取這個家族家長的意見,但與卡博尼與內里不同,他們的一言一行并不能操控整個佛羅倫薩的政局,而與這樣的勢力相稱的,他們在平時表現的十分謙遜溫和——但在阿爾比齊家族因為出賣阿雷佐而在一夜之間覆滅之后,他們就如同裝在絲絨袋子里的細針,突然顯露了出來。

  這次他們豪擲了十萬金杜卡特才換得了一頂樞機主教的紅帽子,不過,就算是再多一些,對于深深厭惡著美第奇以及佛羅倫薩的博爾吉亞來說,也足以令人感到驚訝。因此,在黑夜中,弗朗西斯科.索德里尼樞機不但拜訪了凱撒.博爾吉亞,也在偽裝離開羅馬后偷偷折回,拜訪了正在皮克羅米家族修道院的朱利奧.美第奇。

  雖然索德里尼已經是一位樞機,但他不但沒有等待朱利奧去吻他的手,還毫不羞慚地彎腰,去吻朱利奧的手——當然,這其中大多是做給朱利奧身后的皮克羅米尼樞機看的。他是一個不過四十歲的男子,身形單薄,面色蒼白,眼睛中流轉著的,與其說是圣職者應有的虔誠,倒不如說是在商人們那兒常見的狡獪光芒,“向圣靈起誓,”他看似真心實意地說:“這只是一筆買賣罷了。”

  朱利奧.美第奇沒有讓他的嘴唇碰到自己的手,哪怕這個時代,妄尊自大是幾乎每個年輕人的通病,但朱利奧從來就沒有過,或者說,他的傲慢從來就是藏在心里的,不過,經過了那么多事情,他的傲慢也已經如同石頭上的青苔,被暴雨颶風沖洗的一點不留了:“凱撒.博爾吉亞在佛羅倫薩遭到了可能是他此生中最大的挫折,”年輕的大主教溫和地說:“只有金杜卡特,是很難說動他的,”他回到自己的位置,向索德里尼樞機伸了伸手,邀請他坐下:“他之前剛用佛羅倫薩大公的頭銜迷惑過阿爾比齊,你我都很難保證,他不會故技重施,對吧?”

  “索德里尼一向是佛羅倫薩最忠貞的公民,也是美第奇家族最強有力與最忠誠的盟友。”索德里尼樞機厚顏無恥地說道,全然不顧在1494年與近些時間來的冷眼相待與袖手旁觀,“而且我們并不愚蠢。”他甜蜜地笑了笑:“當然,羅馬涅公爵確實提出了一些條件,但我也告訴他,我或許可以做到,但那些都是需要時間的。”

  朱利奧露出了些驚訝的神氣:“您是說您是在欺騙他嗎?”他輕微地搖了搖頭:“這可不太明智。凱撒.博爾吉亞可不是個寬容的人,一旦他發現了您耍弄了他,他一定會成百上千倍地報復回去——背叛了他的保羅.奧爾西尼名義上是被絞死的,但我們都知道,他在監牢里被剝了皮。”

  索德里尼樞機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但他還是大膽地挺起了胸膛:“如果到那個時候,他還有那個精力與心思的話…”

  “那個時候?”

  “唉呀。”索德里尼樞機裝模作樣地嘆息道:“沒錯,就是那個時候,但您要問我,究竟是哪個時候,我就不知道了,因為那不是我能決定的——不過我想,就我最近看到的那些東西,它距離我們也不會太遠了吧。”他做了一個翻閱的手勢:“現在羅馬城中的每個人,從親王到乞丐,都在渴望著聽見博爾吉亞的死訊,無論是圣父,還是羅馬涅公爵,他們簡直就像是被逼到了角落里的老鼠,只要再向前一步,他們就會跳起來咬人了。”說到這兒,他愉快地笑了起來:“您看,大人,這么好的時機,實在讓我很難控制自己的手去撈上一把,放在平時,作為一個佛羅倫薩人,十萬金杜卡特未必能夠打開梵蒂岡宮的大門,但他們已經失去了理智,如同被紅布逗引的公牛,只要略加挑撥,就會往你需要的地方撞,哪怕后面正有一柄利劍等著他呢?”他殷切地望著朱利奧:“我希望您能夠明白我的想法,雖然我是親吻了亞歷山大六世的手而得到這頂紅帽子的,但我的心里,卻一直渴望著有一位擁有無上美德、虔誠而貞潔的牧羊人來引領我們,為此即便需要我去跪拜魔鬼,我也是會去做的——所以,”他放低了聲音:“若您能夠代我轉達,我是說,那位可敬的長者,若能理解我苦衷,那就再好也不過啦——若是您們有任何需要,請記得,我總是站在您們一邊的。”

  朱利奧雖然早有預料,但還是不禁微微一笑,看來這位的真正目的,乃是通過自己來向皮克羅米尼樞機獻媚,不管怎么說,那些聰明敏銳或是具有財勢的人早就看出來了,現在這些樞機主教中,在亞歷山大六世之后最有可能成為教宗的只有可能是皮克羅米尼,哪怕是現在,教皇也無法在羅馬撼動皮克羅米尼樞機的勢力,他的私生子也對錫耶納抱持著謹慎的態度——當然,他也知道,索德里尼在博爾吉亞面前另有一通相反的說法,甚至會發誓說,只要給他時間,索德里尼家族就會將佛羅倫薩雙手奉上。

  但他最有可能做的事情,就是溜到羅馬或是佛羅倫薩一個不為人知的角落里,等到這場殘酷的戲劇落幕,他會第一個跳出來,瘋狂地向最后的勝利者鞠躬致賀。

  不過索德里尼樞機還是要略向皮克羅米尼樞機這里偏一點,不管怎么說,博爾吉亞家族對待敵人和盟友的態度實在是太令人不安了。

  朱利奧最后還是設法打發了這位索德里尼樞機,皮克羅米尼樞機早在獻主節的時候,就不再出現在無關緊要的人面前,索德里尼雖然也是擁有一票的樞機主教,但這樣的人,根本不是真心或是言語能夠打動的,他注重的是眼前與手中的利益,這些,到時候再給也來得及。而且朱利奧也很好地利用了自己身為佛羅倫薩人的身份,雖然沒讓他遂了最初的心愿——親自向皮克羅米尼樞機展示他的“忠誠”,但也沒讓他過于失望,更確切點來說,他離開的時候,非常得意于自己與朱利奧.美第奇成了一對兒“摯友”。

  若說有什么遺憾的地方,大概就是他沒能從這位年輕的朋友這兒騙到確切可信的名字、地點或是時間,他甚至沒讓朱利奧.美第奇承認那些冊子正是皮克羅米尼的作為。

  討人厭的不速之客走了,皮克羅米尼樞機從一旁的門外走了進來,一邊將手放在朱利奧的肩膀上,一邊問道:“這是今天的第幾個啦?”

  “第十二個了。”朱利奧疲倦地說。

  皮克羅米尼樞機安慰地拍拍朱利奧的腦袋:“好吧,今天到此為止,十三不是什么好數字,”他說:“讓他們去把門關上,就算來的是神圣羅馬帝國的皇帝,我們也不接待。”

  “如果是皇帝,”朱利奧一本正經地說:“那還是要接待的,”他向皮克羅米尼樞機眨了眨眼:“但我就不必啦,那肯定是要勞煩您的。”

  皮克羅米尼樞機被他逗笑了:“你要盡快熟悉起來,”他溫聲道:“等到塵埃落定,我們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呢。”

  朱利奧愜意地在樞機的撫摸下閉上眼睛:“還有約書亞呢,老師,也不知他怎樣了,我很想念他,希望他能早日回到我們身邊。”

  他閉著眼睛,沒看到皮克羅米尼樞機的神情一下子就變得冷酷起來,但他的手勢與語調一點沒變:“安心吧,”他說:“他也是我的‘弟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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