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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法恩扎的淪陷

  圣年匆匆過去,暫居在盧卡城外的流民們數量已經高達兩萬名之多,盧卡人曾經為此擔憂過,畢竟這個數字太過驚人,而他們每日的消耗更是無法估量,一些前來朝圣的人們,更是堅持說,這里有天使向這些虔誠的人分發無盡的嗎哪,或是基督讓他們盤子的餅和魚永遠不至于缺乏,甚至,一些人也跟著住在了水泥棚屋里,他們說,這里比燃燒著壁爐的房屋還要溫暖——全然不顧盧卡的醫生所警告的,他們正在發熱。

  當然,醫生還要接待那些不顧水冷,跳到池子里撈石磚,或是被石磚砸了腳,又或是吃下水泥粉末而咳嗆不止的人,幸好他們之前診療了不少盧卡人,積累了不少經驗,又有朱利奧.美第奇的指導,倒也沒醫死什么人。

  不過更多的朝圣者還是更愿意相信那些每日都會到城外來巡查、祈禱的修士們,他們不知道的是,修士們除了誦經之外,更多的是來觀察新來者的情況,免得他們帶來瘟疫——兩萬人的數量,已接近一個大型村莊或是城鎮,旁邊又是盧卡,一旦瘟疫流行,造成的后果就連朱利奧也承擔不起。

  一定要說這些朝圣者帶來了什么好處,大概就是改變了這些流民的精神氣貌吧——起初的時候,雖然他們能夠在這里得到住所、食物和安全,但他們就像是被欺凌慣了的流浪貓,或是沒有根系的野生草木,就算吃得飽飽的,睡得足足的,但眼睛里還是有著抹不去的惶恐不安,對于將來,也很茫然,他們是不敢回到羅馬涅了,而盧卡的城墻也總有一日要砌筑完成的,到那時,他們可以上哪兒去呢。

  現在,他們可驕傲啦,因為他們是不同的,誰能和他們一樣,與天使一同,為一個圣人做工呢?那些朝圣者向他們買圣物——他們是堅決不賣的!那可是圣人親手觸摸過的石磚!若要與他們住在神圣的屋子里,也不是只有金弗羅林才能說了算的事情,還要看那人是不是虔誠,是不是曾經犯了罪!就連大主教賜給他們的魚,黑麥,喝的水,他們都是懷著十二萬分感激的心情吃喝下去的,雖然它們看上去就和普通的魚、黑麥、水沒有什么區別,但每個流民都會信誓旦旦地說,他們從未吃過這么鮮美的魚,那么芳香飽滿的麥子,喝過那么干凈香甜的水,雖然與傳說中的嗎哪不同,但他們吃了,確實感覺到眼睛也明亮了,聲音也響亮了,面色也紅潤了。

  ——難道不是因為之前你們一直在顛沛流離,饑寒交迫,而現在終于吃飽喝足了嗎?馬丁.勒德雙腮鼓鼓地想,不過盧卡的食物真的要比其他地方美味得多——他還看見當初他來盧卡時,那個說自己從未聽說,看見或是觸摸過什么盧卡圣門的老頭兒,正在神色肅穆地引領一群朝圣者去還未完工的“圣門”地,實際上,那里不過是盧卡最先建造的三座棱堡——它們靠得很緊,因為它們身后就是盧卡的主教座堂,圣馬力諾大教堂與圣馬力諾廣場,雖然那些盧卡人沒有將自己的臣服擺在表面,但這樣的行為無疑已經表現出了對朱利奧.美第奇的尊重與愛戴。

  不管怎么說,若說之前的流民們,不過是隨波逐流,如今他們可是堅定得如同矗立在盧卡城外的石磚一般,他們也不再將自己分做伊莫拉人,弗利人,佩薩羅人或是法恩扎人,而是將自己稱作“大主教的人”,對那位大人的話,他們不會有絲毫違逆,甚至連陽奉陰違的情況都不會有——哪怕大主教讓他們按照許多繁雜的規矩生活:像是每日三次的小洗禮啦(餐前睡前的清潔),喝的水必須用火凈化啦(飲用沸后水),固定一個地方排泄以及不允許在道路上隨意傾倒垃圾啦…甚至不允許男人每天打老婆,一星期只能打三次,也只準用拳頭打,他們也遵守了,不但遵守,他們還教導新來的流民與朝圣者這么做。

  “若是這種情況繼續下去,哪怕他讓這些人去為他死,”馬丁說:“他們也會甘之如飴地領命吧。”

  德西修士在他身邊坐下,伸了個懶腰,從馬丁.勒德的口袋里摸炒好的栗子來吃,栗子本來就很甜,放在鐵鍋里炒過之后,更是酥香綿軟,也更甜,遑論盧卡的大主教還奢侈地在栗子的表殼上撒上糖。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德西修士說:“雖然我們這位大人又聰明又仁慈,但他最大的缺憾就是沒有僅屬于他的力量,佛羅倫薩人,盧卡人,西班牙人,布列塔尼人,又或是皮克羅米尼樞機的人,他們固然愿意為他效力,但終究不會把他當作自己的主人,他也沒辦法倚靠與信任那些人,這些流民就不同啦,他們就像是阿蒙霍特普一世嚴酷統治下的埃及人,只要有人愿意帶領他們走出苦難的境地,他們就愿意奉那人為主,就算要抱怨自己受到了欺騙,也要等到了利斐定哩。”(注釋1)

  “但那位大人不至于會讓自己處于那樣難看的境地吧。”馬丁問。

  “以前或許會,但現在我保證不會啦。”德西修士說。

  教皇亞歷山大六世的信很快送到了凱撒.博爾吉亞的手中,他在以往的一年中,可以說是輕而易舉地取得了伊莫拉、弗利、佩薩羅、里米尼等地,而法恩扎也幾乎已經是他的囊中之物,他幾乎都要忘記了朱利奧.美第奇,或者說,他正在努力忘記,卻事與愿違。

  先是他心愛的妹妹盧克萊西亞給他寫的信,提醒他要善待下屬,遵守承諾,對民眾要壓制,也要安撫,絕對不可以繼續做出任憑雇傭兵們劫掠城市的事情,當人們向他奉送禮物的時候,要設法洞察他們的心意,看他們是否有什么亟需解決的問題——對于自己的兄長,盧克萊西亞當然不會懷有惡意,凱撒也要承認,她說的很對,而且在斯波萊特與勒皮,她也是這么做的,她甚至經常帶著侍女與士兵巡游她的領地,懲處惡徒,宣揚良善,有時還會減免些許賦稅,以減輕民眾肩上的壓力。因此就算她是聲名狼藉的博爾吉亞的一員,又是一個女性,那里的人們依然對她保持著相當的好感與尊敬。

  要讓凱撒去做這些事情,他也不是辦不到,但他很清楚,這些理念正是朱利奧.美第奇灌注給盧克萊西亞的,他覺得,自己如果也按照這些做法去做了,他就像是輸給了美第奇一般——這是他絕對無法接受的事情,而且,他也曾試探地向亞歷山大六世重述過朱利奧有關于一統意大利的某些理論,結果你們也都看到了,教皇根本沒有將其放在心上,而他的勝利,也已經證明了,陰謀與暴力才是取勝的關鍵,只有弱者才需要卑躬屈膝,而強者可以無視一切規則。

  他極其勉強地接受了其中的一些建議,像是米開朗基羅曾經看到的那些,但作為一言一行都會被人密切注意的統治者,他的命令是否出于本心,那些奸猾的老雇傭兵還能猜不出來嗎?他們又極其擅長矯飾、欺騙,于是,就像是朱利奧.美第奇曾經向埃奇奧舉出的例子一般,瓦倫蒂諾的四處領地雖然看上去平靜無比,事實上,掩蓋在脂粉下的創口已經潰爛到不能看了。

  凱撒完全不顧這些,他不知道自己拋灑出去,用以補償那些小商人、農夫與工匠損失的金弗羅林早就被他的心腹侵吞干凈,那些據說罪大惡極,被他的士兵們擒獲吊死的盜賊匪徒,你若仔細看,他們手上侍弄莊稼或是撥弄算籌留下的繭子到要比所謂的刀劍繭子厚得多;而無論是法國人的軍隊,還是博爾吉亞軍,他們的士兵也早已學會了掩耳滅口,他們若是犯下罪行,會將一家的人,以及所有可能的目擊者都殺死,然后放上一把火…

  在這方面,凱撒又可以說是給他們做了一個好榜樣——就在他開始預備對法恩扎發動第二次攻擊的時候,有一位叫做多諾蒂的貴族女性,她的丈夫是威尼斯軍隊中的一名指揮官,而她的養母則是一位尊貴的公爵夫人,因為要從烏爾比諾去到威尼斯探望她的丈夫,威尼斯政府就代為向凱撒請求,保證她在艾米莉亞大道上的安全。

  凱撒慨然允諾,但不幸的是,那位夫人很美,于是,她就這么在艾米莉亞大道上,與她的女伴一起失蹤了,凱撒的士兵堅持說,他們看著她的馬車進入了威尼斯的領土,而在等待著她的威尼斯士兵則發誓說,如果他們真的接到了這位美麗的女士,卻讓她被暴徒掠走,就讓魔鬼吃了他們的舌頭。

  而人們多數相信威尼斯人的說辭,因為等待著夫人的威尼斯士兵守候在一個關鍵的要道處,看到他們的人很多,而一部馬車與兩位夫人都不是隨手可以放進衣兜的小東西。更不用說,有人在弗利的一處修道院里看見了兩位女性被凱撒的士兵們帶入一個房間,那里的修士們聽見了有人在哭泣,在哀求,但他們不被允許靠近,士兵們還向他們拿了一些精致的,女性也許會喜歡的食物。

  威尼斯的執政官因此勃然大怒,就算他們與教皇達成了交易,被迫賜予了凱撒.博爾吉亞榮譽威尼斯市民的稱號,并且給了十萬金杜卡特作為對教皇國的協助金,以換取教皇亞歷山大六世對威尼斯的援助,但這并不是說,他們愿意讓一個出身卑微的私生子站在他們的頭頂跳舞。

  但無論是面對威尼斯政府的代表,還是法國國王的特使,又或是烏爾比諾公爵夫人(即那位夫人的養母)的幺子的指責,他一概不承認,甚至說:“我想要什么樣的女人沒有,要去劫掠一個有婦之夫?”

  只是,就算是凱撒的父親,教皇亞歷山大六世也不相信自己的兒子,他給了凱撒一封措辭嚴厲的信,說凱撒.博爾吉亞已經失去了應有的理智,而凱撒的回應則是大笑,就在列奧納多.達芬奇的面前,他將信件投入壁爐,信心十足地宣稱,人們會很快忘了這件事情:“因為我即將成為羅馬涅公爵。”

  他加緊了對法恩扎的攻勢,甚至不惜損毀火炮也要將足夠多的石彈傾瀉在法恩扎的城墻上,城墻終于塌陷后,凱撒身先士卒,沖入了法恩扎,在那場戰役里,法恩扎死去了大約三千個人,而凱撒的軍隊也有了近兩千個缺口,馬匹車輛更是損耗無數,但這不是沒有回報的,年輕的法恩扎領主投降,被凱撒送往羅馬宣揚戰績,而法恩扎不得不向凱撒奉獻上四萬枚金杜卡特,還不算他在城堡與城市里劫掠所得的部分。

  那個可憐的女人果然沒人再提起,因為人們更多地在議論那位法恩扎領主,他被凱撒.博爾基亞承諾過性命無憂,而教皇也允諾他可以獲得赦免,但他一到羅馬,就死了,尸體就如多年前的胡安.博爾吉亞一般,漂浮在臺伯河上。

  教皇裹挾著怒意的信又送到了凱撒這里,顯然,他認為法恩扎領主的死亡凱撒有著脫不開的關系,而凱撒只有滿心厭煩,他不明白自己的父親為何出爾反爾,他竟然在畏懼朱利奧?一個被他斥責為喪家之犬的美第奇?

  一個始終在凱撒心頭縈繞不去的念頭在教皇痊愈后曾經被壓了下去,那就是,亞歷山大六世終究還是老了。

  凱撒.博爾吉亞覺得,自從他去了法國開始,他就一直在攀爬著名為權勢的山峰,現在他已經快要攀爬到它的頂峰,當他向下俯瞰,所有的一切都變得那樣渺小,而他曾經的畏懼與嫉妒也變得可笑起來。

  他已經證明了,以前的他錯了,盧克萊西亞是錯了,圣父,也錯了…

  他是勝利者,是瓦倫蒂諾公爵,是羅馬涅的主人,以后,還會成為意大利的君主——他將無所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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